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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剑山庄位于大别山脉的某处,依山循势而建,气魄甚是恢宏。庄主上官九雄,曾依附手中七尺青锋,会遍了大江南北的无数成名耄宿,竟是全无败绩。合法上官九雄声誉如日中天之时,他却出人意表地在大别山择地修建煮剑山庄,过起了隐士般的生活。不过上官九雄虽然退隐,却非不干涉江湖中事,每年秋末之时,这位煮剑山庄的庄主都会发帖邀请武林中的一些成名流物前来山庄做客,煮剑论道。
这一日,煮剑山庄的会客堂内,便有两名客人,坐在紫檀木椅里,一个是年约二十许的年青捕快,另一个是一名三十开外的佩剑汉子。在他们的对面,庄主上官九雄正襟危坐,他年约五十余岁,红面长髯,眼光炯炯,依稀可见昔年叱咤风云的心胸。宾主三人举杯喝茶,几名下人侍立一旁。
两个客人一个是当今六扇门的头把交椅,被御封为“第一神捕”的铁小侠。另一个是名震江湖的“风影十六刀”方东龄。
只听上官九雄笑道:“久闻铁捕头推理之技全国无双,不知大概让老汉开开眼界否?”
方东龄也不失机会地凑趣道:“昨夜我在山下‘怡来’客栈落宿之时拾到一颗珠子,便请小神捕你推理一番。”说罢探手入怀,掏出一颗鸭蛋巨细的珍珠来。
铁小侠接过珠子细细端量,道:“这颗珠子半颗光明如新,晶莹剔透;半颗却已颜色转沉,亮泽清楚短缺,从这一点来看,它的降生也该有些时日了,但既有半颗是光鲜的,说明诞期绝不会跨越三十年,之所以另半颗会清楚失去光泽,恐怕是因为常常用手触碰、汗水腐蚀的缘故……”
说到这里,铁小侠的语声渐渐放缓,又对那珍珠左右打量起来,“你们看珠子的畅亮与沉黯交界处,正好是一圈圆弧,圆弧线附近另有两个小孔……这样看来,珠子当是镶嵌在一个管状物事上的,鲜亮的一面向内,沉暗的一面向外,圆弧就是珠子与物事的接触界线,而两个小孔吧,当是用以穿过丝线将珠身固定的。珍珠的主人常常对之把玩,所以珠身向外的一面被手上汗水渐渐腐蚀,颜色转黯……嗯,依我看来,这颗珠子本来很大概是镶嵌在一根棍子或是手杖上的,不知我说得对也过失?”
方东龄瞠目结舌,咽了口唾沫道:“好你个小神捕,看得一点不差!没错,这颗珠子原本是一个同在‘怡来’入宿的老妇人所有,她拄着一根手杖,这颗珠子就是她的杖头之物……”
上官九雄蓦地叫道:“等等,那个老妇人莫不是满头鹤发,精神头却健旺得很,拄着根一人多高的大手杖?”见方东龄愕然点头,便道,“唉,那但是武林中有数的先辈宋太君啊!她也是这次煮剑会的嘉宾。你拿了她的珠子,那可成何体统?”
方东龄惊道:“即是那天山派的元老耄宿,以一身雪玉寒蟾功威震江湖,人称‘天北冰姥’的宋太君么?”上官九雄郑重点头,方东龄面色不禁一变。
铁小侠突地将珠子凑近面前,沉吟道:“希奇……”
上官九雄与方东龄诧道:“怎么了?”
铁小侠道:“珠子上的这圈圆弧线,细看上去轨迹甚粗,似是由好多道细微的弧线交叠而成的,另有磨损的陈迹,看起来珠子但是常常被太君卸下,又从新安上哦。”
上官九雄道:“我们仍是将这珠子尽快还给宋太君为是。有一年时间不见,她老人家该当仍是健旺如昔罢?她曾答允要赠给老汉的那件礼品,也不知准备得怎样了……”
这时门外忽然一声高叫传来:“老爷,宋太君宋老先辈大驾惠临!”三人闻声向外望去,只见离厅门数丈远的石板路上,有三个人正迤逦而来。其中一人挂着一脸的和睦笑容,身段微微发福,正是山庄的管家“笑轻侯”上官明富;另一人是一个满头鹤发如雪、年逾古稀的老太婆,手中扶着根高头手杖,竟似比她还要高出一截,显得惹眼之极——这不言而喻即是那宋太君了。第三个却是一个娇俏之极的小姑娘,大约十七八岁年龄,扎着两根小辫子,却不知又是谁人。
三人甫行至厅门旁,宋太君眼尖,瞥见铁小侠手中的那颗珍珠,体态掠处,已欺至铁小侠身旁,五根枯长的手指疾伸,喝道:“给我!”
上官九雄右掌一伸,搭在了宋太君手腕之上,喝道:“太君且慢动手!你是误会了。”当下为双方互为引见,将事情原委诠释了一番。宋太君登时释然,接过铁小侠递来的珠子,交给了同来的年方十九的贴身丫鬟小翠。一干人入座后,谈兴甚浓地闲聊起来。
上官九雄突道:“太君,去岁你曾答允送给老汉的那件礼品,不知备办得怎样了?”
宋太君笑言道:“上官老弟但请定心,那件东西已经造好了,只是却不在老身这里。须得等那个人前来,方能交货。”
上官九雄满面喜色,手抚长髯笑道:“好!好!”
一年举行一次的煮剑盛会,就这样迎来了它今年的第一拨客人。
转眼又过去了两日功夫,山庄又来了几名客人。这日用过早膳,铁方二人走近会客堂,便听到一片爽朗的笑声。迈入厅口,只见一干男女客人位列宾席。这些客人分别是:有“当世陶朱”之称的吕福泰吕大老板,控制着长江流域的盐运交易,富可敌国却不谙武学;“阎王算盘”索百岁,以一个铁算盘称雄江湖;纵横于陕甘道上“铁骑帮”的总堂主、帮中的第三号人物褚千豪;海南剑派的掌门师姐“雪浪神剑”罗七娘。尽都是武林中一流的人物。
另有一个仅二十出头的冷艳女子,乃是雄踞昆仑的广寒宫少宫主欧阳阑珊,比起其他客人,她的名气更大一些,却是因为她的一段屈辱“艳闻”:本来广寒宫曾欲与四川唐门攀亲,要将欧阳阑珊嫁于唐门的二少主,武林中的一些门派不肯见到两家结盟,便施了佳丽计,让唐二令郎恋上了一个素有艳名的年青女子,竟把他迷得神魂颠倒,不惜忤逆父命、以死相逼,娶了那名女子。而欧阳阑珊从此成了弃妇,唐门与广寒宫也结下了梁子。
欧阳阑珊并非受邀,而是自我介绍加入煮剑会的,这和广寒宫人深居简出的作风却颇相悖。对此她微微一笑道:“本宫对上官庄主敬慕已久,故而主动来与煮剑盛会。大家不必感到希奇。”
这时上官明富兴冲冲地跑进来道:“老爷,佳客到了!”
上官九雄满面喜色,倏地站起身来:“快快有请!”不片时,有两人被引进厅来。其中一人正是宋太君,满脸欣悦之色;另一人却是个青衫男子,英俊洒脱,手上托了一个造型古朴高雅的铜匣子。
欧阳阑珊霍地起身,向着来人咬牙切齿隧道:“唐施霖?!”
众人瞿然一惊,敢情来的竟是唐二令郎。
唐施霖老大难堪,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小心赔笑道:“阑珊……”
欧阳阑珊将头一偏,冷冷隧道:“唐令郎请自重,本宫与你非亲非故,这阑珊二字也是你叫得的么!”
唐施霖苦着一张脸,就此僵在了那边。
上官九雄打圆场道:“欧阳姑娘且请息怒。”待欧阳阑珊悻悻坐下后,便向唐施霖拱手道,“世兄千里送佳礼,上官某未能切身远迎,失礼殊甚,还请世兄恕罪则个。”
唐施霖道:“上官庄主言重了。施霖总算不负家父和庄主的重托!”
上官九雄拂须向众人朗笑道:“上官某知天命之年,竟有望得到一件罕世奇珍。这说来还得谢谢宋老太君。老太君于去岁煮剑会之时,提出要送给我一件全国间最奇特的暗器。当时老汉便闻猎心喜,太君又说,这件暗器本不存于世间,只不过是她脑海中的一个构思罢了,若要将之实现出来,恐怕还得寻匠人精心打造……”
宋太君这时接过话茬道:“要打造这样的暗器,只怕非得蜀中唐门不可。于是老身便寻上了唐恩鼎老先生,与他一拍即合,一道精研了这件暗器的式样与功用,唐老先生更亲自制定了诸般制作流程。老身也遣手下心腹,去寻打造它的特异材料。”
唐施霖将手中的铜匣子平托于眼前道:“在家父与宋太君联袂尽力之下,历经一年,这件迄今人世最奇特的暗器终于问世。唐某现今将它安全送抵煮剑山庄,总算圆满完成了家父的重托。”说罢将铜匣子递于了宋太君。宋太君珍而重之地打量片刻,方行上两步交给上官九雄。
上官九雄迫在眉睫地接过,将匣子放在胸前打开,这一刹时他的眼神变得热切起来,面上也骤然浮起一层幽异的亮泽,竟似是被匣中物发出的光华所浸染。
见众人面上都浮起等待的神情,上官九雄微微一笑,将匣子掉回头来,道:“诸位请看。”
只见大开的匣子里头,密密麻麻地铺上了一片片极微小的物事,生有凸刺,通体洁白,又泛着几分幽幽的光彩,看着竟透出些许诡异之意。唐施霖向众人介绍道:“这件暗器,系由天山上的千年雪莲花研磨成粉,再掺入剧毒的雪山蛇毒散,炼制而成。它遇血即溶,打在人身上霎时便会融化得无影无踪;并且见血封喉,中者无不立毙。更独特的是,中人后造成的伤痕与真蛇所咬一般无二。也因此故,家父给它取了个别致的名字——蛇吻。”
“蛇吻?”众人的心底都冒起了阵阵冷气。
铁小侠忽然道:“敢问唐令郎,这蛇吻的毒效,可曾验证过么?”
唐施霖道:“家父造出蛇吻后,计有一百零一枚,取了一枚用以惩戒叛徒。那叛徒中了蛇吻后,疾苦万状,却因蛇毒侵袭、周身麻木而无力呼喊,不片时便呜呼哀哉,伤痕处便似蛇牙所咬。我们还曾剖开过他的尸身,确实找不到半点残渣,故而确定当已为血所溶无疑。”
铁小侠道:“如此说来,那剩下的一百枚蛇吻都在这匣子里了?就只这么多?”
唐施霖道:“正是。炼制这蛇吻所需的天山千年雪莲花极难求到。我们就只能造出这么多了。”
宋太君这时也道:“天山千年雪莲据传一千年才开花一次,并且数量稀少。老身也是机缘偶然,刚刚有幸采到一些,将之交给了唐恩鼎老先生。”
上官九雄这时小心翼翼地数了数匣中蛇吻的数目,不多不少,恰为一百枚。
铁小侠叹道:“这蛇吻奇则奇矣,却嫌太歹毒蛮横了一些!”众人心有同感,纷纷点头。
上官九雄将匣子合上道:“铁捕头定心,蛇吻虽毒,但在老汉手上,可确保它仅为藏珍,永世不被启用。”当下命上官明富将蛇吻送往藏珍密室妥善置顿,又命下人送上一些瓜果茶点,以飨宾客。
煮剑会将至,一场血腥诡异的大戏却正悄悄拉开帷幕,一股澎湃的暗流,正在煮剑山庄内涌动。
时至子时,吕福泰仍全无睡意,他手握一只朱毫笔,在一本册簿上奋笔疾书。
夜已深,秋寒凛冽,吕福泰突然以为身上颇有凉意,便从座上起身,往墙角边上的那只火炉子行去。
就在这时,他好像听到了一阵很希奇的乐声,有几分悠扬的神韵,好像近在耳边,又好像远自天际。吕福泰心中一动,正待侧耳细聆,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于是专心将炉火拨旺,然后转身,向座位上行去。
正襟危坐毕,他正待重行执起笔来,岂知眼角余光一瞥,桌案一角一件突兀的物事赫然映入他的眼帘,把他整个人马上吓得一激灵。
他颤巍巍地立起身来,回身正待跑路。刹那间后心一阵剧痛,麻木感生发涌遍满身。吕福泰张口欲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音来,矮胖的身子颤动几下,轰然倒地。
他在地上不住地扭动着,周身痛楚难当。合法神智渐渐昏厥之际,耳中好像又听到了那种幽幽的、若有若无的乐声。
希奇的乐声,便如为吕福泰赴往鬼域所奏响的冥乐。
次日即是一年一度的煮剑会举行的佳期,依照安排,客人晨起后便前去偏居山庄一隅的煮剑厅去,在那边煮剑喝茶。
煮剑厅内有一大口圆形的煮剑池,平时是干枯的。环抱着煮剑池,匀称分布着二三十个精良的小石座。
铁小侠等宾客来到池旁,山庄主人上官九雄配偶和他们的女儿上官晓馨早入座中。上官九雄请各人就座后,盘点了一番,突地一皱眉道:“怎的不见福泰兄?”
众人这才觉察缺了个吕福泰,都希奇不已。上官九雄便着上官明富起程去请。然后一干人静坐等候。
厅里头忽然生起一片寒意,袭向众人,众人纷纷讶异,互相觑看半晌,刚刚发现寒意是从宋太君处披发出来的。只见她双目微闭,一根大拐平放于膝,双手抚于拐上,竟似是在命运,拐身上霎时间生出薄薄寒霜。敢情这老妇人是在趁这等人的间隙练起功来了。诸人心中纷纷一凛,寻思这位先辈年岁既长,修炼又勤勉,这雪玉寒蟾功的造诣必定是非同小可的了。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功夫,远远地听到上官明富惶恐的叫声:“老爷,不好了!不好了!”陪同着惊叫声,他踉踉跄跄地跑进厅来。
上官九雄惊道:“怎么啦?”
上官明富上气不接下气隧道:“吕老板……躺在房里的地上……昏迷不醒……像是……死了!”
众人纷纷脱口惊呼,有人甚或站起身来,铁小侠的一双鹰眼骤然大睁,射出慑人的精芒。
上官九雄吼道:“快去看看!”说罢领着一干人等心急火燎地向吕福泰所宿的厢房奔去。
来到厢房,只见房门大开,房中一具躯体俯卧在地,那张脸正对着房门,正是有着“当世陶朱”之称的吕福泰。
上官九雄一个箭步抢入房中,余人也纷纷跟进。只见吕福泰面上罩着一层隐隐的黑气,面貌早已扭曲变形,死鱼般泛白的眼球直直地瞪着,透出几分难以形容的恐慌。
“福泰兄!”上官九雄气得满身哆嗦,众人也都心下戚戚然。铁小侠沉着地将上官夫人、小翠和上官晓馨遣出房外,然后开始检视尸身。
地上并无大片血迹,只在尸体后背处,有几道极细微的血渍,渗衣而出,业已凝固。铁小侠眉头一皱,忙撕开后背衣衫一看,只见背部肌肤上赫然有几个惊心动魄的细小齿印,竟似是被什么动物所咬了一般。
一旁的唐施霖双眼却蓦然睁圆了:“蛇吻!”
“什么?!”铁小侠一惊回头,余人也震骇万分地看着唐施霖。
唐施霖瞠目结舌,喃喃隧道:“不大概……怎么大概……但是……这伤痕……这死状……却分明就是蛇吻所致的……”
上官九雄先是满面惊诧之色,继而脸一沉,喝道:“明富,快去,把那个装有蛇吻的铜匣子取来!”
上官明富应道:“是!”回身向外跑去,大约盏茶时分,怀中抱着那个铜匣子返回。上官九雄急急伸手接过,打开匣子皱眉细数:“一,二,三……九十三,九十四,九十五!”数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已经数完了。
“怎么大概?”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一百枚蛇吻只剩九十五枚,也就是说,有五枚蛇吻不翼而飞了!上官九雄面色阴沉,又反重复复数了好几回,每次都不多不少,恰为九十五之数。
唐施霖面色惊疑不定,道:“这蛇吻稀奇凌厉,必是惹人觊觎,起了偷盗之心。”众人的面上一起变色。
铁小侠轻咳一声,道:“敢问上官庄主,那日唐令郎送来蛇吻之时,你可曾仔细验过它的数目?”
上官九雄肯定隧道:“老汉就地便检验过,正是一百枚,绝无半分差错。”
铁小侠沉吟道:“这么说来,难不成真有人将这蛇吻取走了五枚,并用其中的一枚行刺了吕福泰老板?”
上官九雄双目间骤然冷光四射,冷哼道:“那不是和上官某刻意过不去么?!”
铁小侠道:“请问上官庄主,你平素将这蛇吻藏放在哪边?”
上官九雄道:“便在老汉藏匿各种奇兵异器的密室之中。”
铁小侠道:“能否容人随意出入?”
上官九雄摇头道:“当然不能。密室是密封的,除了大门外无有进出孔道,而大门的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老汉这,另一把在明富那边……”
铁小侠打断道:“密室的门锁能够不用钥匙而想法打开么?”
上官九雄头摇得拨浪鼓似:“绝无大概!那门锁是请天竺的能工巧匠悉心打造的,没有配对的钥匙,绝对无法打得开。更况且室门口十二个时辰皆有两名庄丁站立巡守,试问谁有下手开锁的功夫?”
铁小侠伸手轻抚下巴道:“如此说来,这蛇吻的失窃倒是蹊跷得很!”顿了顿道,“今朝看来,有大概取走蛇吻的人,只有上官庄主与上官管家两位了。而偷盗蛇吻嫌疑最大的人,好像即是……”
讲到这里,铁小侠的话声戛然而止,但他的话中之意余人怎样听不出来?登时众人的眼光刷地一下,都集中到了上官明富身上。
上官明富的脸涨得通红,满面和睦的笑容倏忽不见,高声道:“铁捕头,你莫不是在说我么?这但是大大地冤枉我了!我对老爷忠心一片,怎样能做出这等下作的勾当……”
铁小侠温言道:“上官管家且莫心急。铁某不过是惯性思维使然,说出一种大概性而已,未必便就认定你是凶手。”
上官九雄看着上官明富,叹道:“我自然信得过你。”眸子中升起一股温情,那是相知共处多年,所培育起来的默契情意。
上官明富语不成声地哽咽道:“老爷……”
铁小侠不再多言,又将注意力挪向了地上的那具尸体。尸身是俯卧的,他检视了尸体背侧好半天,没有发现什么,便将之翻转。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死者右手五指蜷曲,牢牢抓着一件物事,便将之掰取下来。
只见那是一方晶莹剔透的翡翠玉佩,玉佩的正中间,雕有一个龙飞凤舞的“笑”字,尤为惹人注目。
上官明富异常震惊,脸刷地一下就白了,颤声道:“这……这……怎么大概?”
铁小侠叹道:“上官管家,只怕这块玉佩是你的随身之物吧?”依他的判定,那个“笑”字正是取自“笑轻侯”这个外号。
上官明富嘴唇不住抖索:“这……我……”低头去看自己腰间,发现平素佩挂的玉佩早已不在。他面貌冲动地抬起头来,正迎上上官九雄的眼光,那眼光中温情与信任早已不再,取而代之的却是浓浓的疑忌。
凝注半晌,上官九雄长叹一声道:“任凭铁捕头发落吧!”
铁小侠玉佩改交左手,道:“那就委屈上官管家了。”踏前两步,右手曲握,去拿上官明富的手腕,孰料上官明富手一扬,五指化出层层幻影,阻了铁小侠的擒拿之势。敢情这煮剑山庄的大管家,也是个一等一的武学高手。
眼见上官明富拒捕,上官九雄冷哼了一声。上官明富一惊,手上幻影散去。铁小侠随势欺近,一把扣住了对方的脉门。
铁小侠向众人道:“此案疑点甚多,只是临时委屈管家一下。大伙儿先去会客堂候着吧,待铁某查明真相,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这时的铁小侠,竟似是喧宾夺主一般,取代上官九雄支配了这里的一切。不过却没有人提出任何异议。
方东龄、宋太君一行人正在会客堂上等得心急火燎的时候,铁小侠与上官九雄终于现身于厅门口。
铁小侠清清喉咙,道:“那日唐令郎来到山庄,拜托蛇吻后,上官庄主随后命上官管家将蛇吻入库。更况且,除了庄主外,便只有上官管家一人有藏宝密室的钥匙,这种种景象都对管家不利。最要害的是,吕福泰临死时手中竟握着管家的随身玉佩!这似是说明,昨晚上官管家手持蛇吻潜入吕福泰房中,要对其不利,吕福泰临死之际奋力揪下了凶手的腰间玉佩。案情至此,本该是铁证如山。可在我看来,这恰恰是真凶要栽赃给上官管家的一个老大马脚。”
众人眼中都闪过一丝猜疑之色,铁小侠又接着道:“大家刚才都瞥见了,上官管家技艺高超,足谓武林中的一流好手。吕福泰却是一个不谙武学的交易人。试问若是上官管家要以蛇吻谋害吕老板,何必摸进他房中呢?以两人技艺相差之悬殊,又怎会让死者揪走了随身玉佩?”
众人均思铁小侠言之有理,面色禁不住都凝重起来。
铁小侠道:“更况且,我发现死者手中系佩的丝绳是完好无损的,这充分说明,玉佩是从上官管家的身上解下来的,而绝非强揪而下。刚才我也仔细检视了管家的腰间衣饰,没有佩玉丝绳被扯断后的残根,更证明确这一点。”
方东龄这时插嘴道:“等等,小神捕,明富管家究竟此刻被你怎么发落了?”
铁小侠道:“我们将他软禁在他自己的居室中,封了几处要穴,再由几名下人负责看管。目下他行动如常,只是内力全失,便与平凡人无异。”他顿了顿,又道,“毫无疑问,这个行刺吕福泰,并嫁祸明富管家的人,是个知悉蛇吻现世并对之垂涎觊觎的人。从这个角度来讲,那日在厅中所有的人,囊括诸位和那些下人,都有嫌疑。甚至这山庄内的每一个下人,只要后来据说蛇吻藏于庄内的,也都有犯案的念头。”
众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想起这个神秘恐怖的凶手,心中不自禁地涌起阵阵寒意。
上官九大志烦不已,山庄骤发这等诡异案件,搞得胆战心惊,枉他身为绝世高手,竟也有力不从心之感,当下拱手向铁小侠道:“侦破案子,捉拿真凶,就全赖铁捕头了。望铁捕头大力互助,勿介辛劳是幸。”
铁小侠道:“上官庄主说哪里话来,此事铁某份所当为。”他的眼里闪动着鹰的光芒,誓要擒住元凶处决。
月上中天,银光泄地,上官明富现在正在居室内焦虑地踱步。门外有几名庄丁巡守,既担负起将他软禁之责,又同时伺候他的饮食起居。
蓦然间,门外有细微的衣袂破空声响起,紧接着几名庄丁纷纷喝道:“什么人!”没人应答,只听见扑扑扑的倒地声,竟似是来人一刹时已将他们放倒在地。上官明富心中一凛,他虽然内力被封,但耳力犹在,仍能“听”出这不速之客实是身怀惊人的武功。
“什么人?”上官明富大声喝问。来人却不应答,竟连一丝一毫的声响都没再发出,便如整个人已凭空蒸发了也似。
上官明富的额头已不觉沁出了盗汗,门外虽然再无动静,他却能感觉获得那人发出的一股凛冽的气息,那是一种泰山压顶般的厚重压力。
这人竟如此恐怖,他究竟是谁?又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这时候天地间骤然湮灭了别样声息,只听获得萧飒的风声和秋虫的鸣啼声。那种枯寂的感受令上官明富额外难捱。
一阵幽幽的离奇乐声忽然响起,神秘而遥远,落在人耳中,好像能勾走人的灵魂。上官明富骤然警醒,一面倾听着这若有若无的乐声,一面静候着即将发生的变故。
清晨。上官明富厢房前的长廊上,几名庄丁躺倒在地,似已陷入昏厥,房门大开,一人横躺于地。
闻讯而来的上官九雄和铁小侠排开围观的人群,入房一看,只见一具躯体躺在地上,面上隐罩黑气,正是上官明富。他那双死灰色的眼珠瞪得大大的,死状说不出的悲惨。
铁小侠验过尸身后喟然长叹:“蛇吻!又是一起蛇吻杀人案啊。”
上官九雄不由得满身都颤动了起来,喃喃隧道:“蛇吻?又是蛇吻?”这好像基本就是一个不祥之物,搞得山庄鸡飞狗跳!
铁小侠浓眉紧锁,道:“连上官管家都死于蛇吻之下,由此可见吕福泰之死,与管家丝毫无关,他也不过是被人栽赃陷害的。只是凶手既已嫁祸明富管家,何以又下手将他除掉?这样做,岂不是自相矛盾么?又或者,有着其他不可告人的目标?”
不过顿饭功夫,上官明富的死讯就传遍了整个山庄,所有人都被惊动了。铁小侠于是吩咐把一些要人都叫到会客堂去。
方东龄、宋太君、上官夫人等都在厅中一一就座,正要讲话相询,铁小侠手势连压,示意大家不要心急,寻了张椅坐了,轻咳一声道:“案子发展到这步境地,只怕都大出我们的料想之外吧!”
诸人心有同感,纷纷点头喟叹不已。铁小侠面色凝重隧道:“这件案子,从今朝来看,全因蛇吻而起。首先,有人知道上官庄主收了蛇吻这么一件稀世的暗器,便起了偷盗的动机;不但偷盗,更以之行凶作案。他第一个下手的目的,即是吕福泰老板,机会则选择在前天半夜,至于他下手的念头,今朝仍不得而知。他在杀害吕老板之前,先盗了上官管家的随身玉佩,在行刺吕福泰之后再将玉佩塞到他手中,这么做好像是想嫁祸给明富管家,但是我们此刻知道这完全错了,因为明富管家也成了这神秘凶手的行刺对象。便在昨夜,管家被软禁在他自己的厢房中时,凶手悄然而至,以蛇吻二度行凶……”
众人听铁小侠将整件诡秘的案子沉着地娓娓而述,俱都听得全神贯注,唯恐漏过了其中的片言只字。
铁小侠又道:“但是凶手的这种看似自相矛盾的行为又该怎样诠释呢?他的念头又到底是什么?按理有上官管家替他背黑锅,他应该暗自侥幸才是……此刻看来凶手的举动还是令人费解的,但是在这里我只想提醒在场的诸位要注意一件事。”
每人的面上都露出了迷惑的神情,看着铁小侠。
铁小侠面貌森沉,缓缓隧道:“蛇吻失窃共有五枚,目下已耗去了两枚,还余三枚之数。我担忧凶手暗藏在这煮剑山庄之中,伺机以余下的三枚蛇吻继续行凶。”
众人纷纷脱口惊呼,均思铁小侠之言断非危言耸听,蛇吻这蛮横的暗器若是招呼在自己身上,后果认真是不堪设想。
褚千豪虎躯一挺,高声道:“依铁捕头说来,咱们这次的煮剑山庄之行,倒成了触目惊心的灭亡之旅了。到底凶手是何许人,竟如此神通宽大!”
铁小侠冷电般的眼芒往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掷地有声隧道:“铁某高度猜疑凶手便藏身在大伙儿之中!”
这句话出口,不啻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登时惊惶不安。罗七娘扬声道:“铁捕头,你这么说,可有确凿的按照么,莫要恐吓我们!”
铁小侠冷静隧道:“按照当然有。首先,知道蛇吻现世的人才大概是凶手,我原先说过,囊括诸位,囊括厅中的下人和山庄中的其他人,都有作案的大概。但是昨夜发生的命案进一步证实,凶手是个一等一的武学高手。几名看管庄丁的技艺俱都不弱,但是都在瞬息之间被人放倒在地,根原来不及出声示警,铁某曾仔细检察过,他们都是被重手法点中昏穴,非要昏厥上一昼夜不能苏醒。因此铁某肯定,凶手的武功惊人,断非庄中的下人所能及……”
众人都觉闻之有理,这么说来,倒真是现在厅中之人犯案的嫌疑最大了。
方东龄深吸一口吻道:“小神捕,你的推断我方某人一向信服。但是我有一事不明,那就是凶手究竟是怎样偷取蛇吻的。按理说,自蛇吻拜托给上官庄主后,基本就没人有时机接触它啊。”
铁小侠沉吟道:“这一点,确实是一个老大难,大概搞明白后,案情就水落石出了。”
这时索百岁突地冷哼道:“不管凶手是谁,搅得大伙儿这么不得安宁,只要被揪出来,就要他悦目!”褚千豪也吼道:“那是自然。他奶奶的,这等杀千刀的王八羔子,要被揪出来,瞧老子不把他剐成肉泥!”
欧阳阑珊一向寡言少语,此时忽然道:“我知道凶手是谁。”众人闻言都震惊地望着这位广寒宫的少宫主。欧阳阑珊面色冷然,举起素手一指,高声道,“就是他!”
青天白天、朗朗乾坤之下,但见她纤指所向,正是蜀中唐门的二令郎——唐施霖!
唐施霖面上的肌肉一下子就应声抽搐了起来:“你……你乱说!”众人也是惊疑不定,愕然望着欧阳阑珊,再瞅瞅唐施霖。
唐施霖吼道:“你血口喷人!凭了什么,竟然说我是凶手?你当大伙儿都是好乱来的么?”众人也是疑虑不已,素知这两人情孽牵缠,极大概是女方挟私怨以报复。
欧阳阑珊冷冷一哂,道:“我这么说,当然有按照。”
方东龄沉声道:“请道其详。”
欧阳阑珊道:“真相就是,唐门造了其实不止一百零一枚蛇吻,除了送给上官庄主的那部分之外,自己还留了一些,唐令郎便以私藏的蛇吻行凶,来达到自己杀人取乐的目标!”
众人心下都是一惊,隐隐均觉她的话其实也不无道理,蛇吻这等稀世奇珍,唐门有什么理由不擅自留存?蛇吻现世时共有一百零一枚之数,又有谁能证实?更况且,诚如欧阳之言,蛇吻一俟入了上官九雄的藏宝密室,哪里还会容易被盗?再说了,唐门这种毒门历来亦正亦邪……
唐施霖的脸刷地一下褪尽了血色,手微微战栗着,指向欧阳阑珊道:“你……你这个贱人!好狠毒的心肠!不就是因为我不要你,才这样陷害我的么?”
欧阳阑珊的眼眸中蓦地擦过一丝煞气,森寒得像要杀人一般,旋即不怒反笑道:“唐施霖,你当你是谁?风骚情圣么?实话告诉你,本宫早没把你放在心上,此番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你仍是诚实点,自己把行凶的过程乖乖地交待出来罢!”
索百岁和褚千豪冷哼一声,分从左右两侧欺近,要来拿唐施霖双臂,唐施霖早有防范,两臂外格,脚下游鱼般前滑。欧阳阑珊清叱一声,轻鸿般纵起扑至,罗七娘重剑出鞘,森冷剑气迫人而来,协助着唐二令郎身后的索褚两人,四大高手同时进击。唐施霖心知此番难以善罢,一咬牙,数道青光脱手飞出,趁众人纷纷趋避之际,向大厅门口如风奔去。
就在离厅门数步之遥的距离,宋太君持着手杖飞身点至,唐施霖行险,一抓杖头,将手杖压在身下。宋太君一挥拐,唐施霖已借势翻起,向厅外纵去。腾至数丈之外,双足又蹬,霎时间隐没在远方的景物里。
天高露浓,一盏明月在天边静静地挂着。绵亘数百里的大别山脉上,群峰如波澜起伏,若隐若现。唐施霖现在正位于大别山的一处山坳里,缩在岩缝中瑟瑟发抖。此地离煮剑山庄虽有一段距离,但若不是身上有伤,他完全可以逃得更远。藉宋太君手杖脱身远遁那一下,对方的雪玉寒蟾功阴寒内劲已侵入经脉,使他受了不轻的内伤。
唐施霖就那样在岩缝中躺着,一边命运疗伤,一边思潮起伏。唐门私藏蛇吻的事,他自然知道是子虚乌有,凶手必是盗了自己送给上官九雄的蛇吻,然后逞凶杀人。只是蛇吻的失窃按理绝无大概,那么这一切究竟又是怎样发生的呢?莫非煮剑山庄内出了内鬼?又或者……
合法思绪万千之际,突听得空中传来一声洪亮的鸟禽唳叫声,唐施霖一惊抬头,只见凄冷的月色下,一只苍鹰正拍动着翅膀在上空盘旋。唐施霖的神经一下子绷紧,只见那苍鹰俯视片晌,一振翅向自己冲了下来,倏忽间已近面前,唐施霖急忙坐起,喝道:“滚开!”挥掌向鹰斩去,那鹰儿右翅扫出,“啪”的一声,掌翅相交。这一翅之力竟是重逾千钧,直震得唐施霖手掌隐隐生疼,他一声大喝:“好家伙!”心下对这扁毛畜生大起凛惕之意,腕一抖,手中已多了三枚暗青子,向苍鹰射去。那鸟儿竟似识得厉害,怪叫一声,冲天而起,避过几枚暗青子后向远方飞去,刹时消失在茫茫夜空里。
唐施霖松了一口吻,正待闭眼稍息,猛然间一个动机擦过脑海:这苍鹰如此了得,岂是平常鸟禽可比?必是由武林高手豢养的。难不成是煮剑山庄的宠禽?想到这里唐施霖禁不住惊惶起来,若果如此,苍鹰必定去而复返,并且来时只怕更带来了追捕自己的人。换言之,它所起的,只是跟踪追摄的作用。
唐施霖一激灵,挣扎着起身向山下逃去。险境未脱,他唯有拼死逃生。
山道曲折,月色暗淡,一路甚是难行。行出里许,忽然空中又传来鹰唳之声。唐施霖闻声向天看去,只见一只鹰儿正在上空不住地皮旋,瞧那身姿,即是刚才的那只无疑。唐施霖心下大急,心知它必引来了那些跟踪者。
鹰儿就只驻留在空中,不断地啸唳着。唐施霖只以为在这异类的监督下,自己压根就无所遁形。他紧张地往身后的山路一看,却见一个拐弯处,似有人影擦过。这一惊认真非同小可。唐施霖急忙闪身躲到一块大岩石后。
空中的苍鹰忽然止住了叫声,山间骤然变得寂静。唐施霖蓦觉一股凛冽的气魄逼了过来,直可摧人肌骨,心知必有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大高手正向自己掩至。他的心登时怦怦地跳动起来,一咬牙,祭出唐门的满天花雨手法,只见无数五彩斑斓的精光自他手上发出,如彩蝶般绕过大岩石,历来人经行处扑去。
无数氤氲的彩光充斥于山道上的每一寸空间,如此精密凌厉的攻势,按说再怎样神秘的敌手都必然无所遁形,只有现出真身一途。
但是唐施霖这凝结了十成功力的出手却偏偏落了空,发出的暗器尽如泥牛入海声息全无。唐施霖骤然以为从所未有的无助与惊惶,手中又扣了一把暗青子,却僵在那边,不敢容易地发出去了。
头顶有一片黑影掠动,那只苍鹰双翼一束,已自空中冲了下来,落往来人所在的方位。这脾气凶恶的猛禽现在如同一只温顺的雀鸟,绝不发出任何声息,景象说不出的诡异。
唐施霖只觉到手心里沁满了盗汗,索性抱定了后发制人的设法,只待来人动员攻势后再还以雷霆一击。
数丈外骤然响起了一阵幽幽的乐声,似若微风振林,又似轻雪抚梅,极尽飘杳之神韵,只是悠悠的乐声中,好像夹杂了离奇的韵奏,让人魂为之摄。
唐施霖从这乐声中竟嗅到了几分灭亡的气息,惶急下恨恨隧道:“来吧!让我看看,你究竟是谁!”
天上的月儿冷冷地漠视着这大别山道上发生的一幕,月光如水,漠漠轻寒。
秋阳惨淡。
唐施霖的尸首摆放在煮剑山庄门前的长廊上,上官九雄、铁小侠等正在围观,表情都很难看。
只见尸体的面上有一层隐隐的黑气,面貌扭曲,满是恐慌的脸色,正与吕福泰、上官明富的死状相似。
区别的是,这回唐施霖的身上更充满了惊心动魄的伤痕:他的身上有五道长长的刃痕,割破了他所着的青色布衫,刃痕划得很深。乍看上去,他身上的伤痕竟像是一朵大大的梅花。
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样的伤痕实在惹眼,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飞剑逐梅!”余人纷纷反映过来,良好,这竟然像是伤在上官九雄的成名特技下的。上官九雄昔年纵横江湖的成名剑技,正是“飞剑逐梅”!
一时之间,众人的猜疑目光都纷纷投向了上官九雄。铁小侠忽然启齿道:“大家莫要被骗,凶手不过是利用‘飞剑逐梅’的剑痕,想让大家对上官庄主生出疑隙罢了。上官庄主没有行凶的念头。试问一个聪明的杀手,会蠢到在自己的地皮上连环作案,再留下陈迹给自己招惹嫌疑吗?更重要的是,唐施霖身上的剑痕,并不是他真正的死因,那是在他死后才划上去的!”说罢手指尸身上的剑痕道,“假如唐施霖真是死在‘飞剑逐梅’剑下的,那么此痕该当痕肉开阔,收缩参差不齐,肉色更应当是鲜红的。但是现下截割整齐,肉色更是一片干白,很清楚是死后伪造的刃痕。”
众人这才恍然。方东龄试探隧道:“那唐施霖真正的死因是什么?蛇吻么?”
铁小侠道:“正是!并且中了不止一枚,是两枚!你们看……”手指着唐施霖身上的两处并不显眼的所在,众人细眼一瞧,正是蛇吻伤人的留痕。
铁小侠伸指轻捏自己下巴道:“很希奇,这次以蛇吻杀人用了两枚,而本来残害吕福泰与上官明富,却各只用了一枚。这是否是因为唐施霖的武功比他们更高,逼得凶手多用了一枚蛇吻,仍是内中还有原由呢?”
褚千豪这时高声道:“铁捕头,凶手究竟是何方神圣,你此刻可有眉目了么?”
铁小侠郑重隧道:“铁某仍是那句话,真凶最有大概藏身在大伙儿之中,此刻已渐渐露出了一些狐狸尾巴。首先,他是一个明显蛇吻现世的人。其次,我原先曾说凶手是个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但是此刻看来更是难以想象。唐施霖武功不俗,又在山道间一心逃窜,原来很难追踪,此人却能悄然跟上,不致追丢,这一点已经难以想象;唐施霖的暗器工夫惊人,此人却能以同是暗器的蛇吻要了他的命,这岂非证明他的暗器神功更在唐施霖之上?第三,他的最难以想象的神通,即是能从藏宝密室中悄然自如地盗走蛇吻,这一点才最难解。第四,他貌似对‘飞剑逐梅’颇有研究,并且念头渐渐明确:初杀吕福泰,嫁祸明富管家,却又顿时害死管家,更趁乱行刺唐施霖,嫁祸上官庄主,这样看来,其本意似要让山庄闹得鸡飞狗跳,看来此人与煮剑山庄大有深仇。”
上官九雄突地眉头一拧,道:“等等!”众人愕然看着他,上官九雄沉声道,“我知道这人是谁了!”
这一言不啻一石能激千层浪,登时在众人当中炸开了锅。诸人纷纷嚷道:“他是谁?”“快说,这人到底是谁?”“说出来,让老子揪掉他的脑壳!”
铁小侠亦是惊奇不已,愕然望着上官九雄。
上官九雄长吐出一口吻,仰头望天喃喃隧道:“命数!命数!”
众人见他如此情态,更是讶异不已。铁小侠小声地呼道:“上官庄主……”
上官九雄回过神来,看着诸人沉声道:“此人目下确在煮剑山庄,只不过,却不在列位之中,而是还有其人。”
铁小侠的一双鹰眼里闪动着惊愕的光芒,道:“这人到底是谁?”
上官九雄看了他一眼,再缓缓扫视余人,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道:“昆仑魔圣!”
“昆仑魔圣?!”众人纷纷脱口惊呼。那但是传说中行踪诡秘、神龙见首不见尾、滥杀无辜的昆仑魔教教主啊!魔教数百年来一直执黑道牛耳,其势力甚至逾越了任何门派,不停掀起武林中的腥风血雨,也就是这二三十年刚刚稍稍偃旗息鼓。
上官九雄缓缓隧道:“三十年前,老汉方当年少,在武林中也闯出了一点薄名。这时八大派的掌门找上了我,说是掌握了昆仑魔圣的行踪,邀我一同围攻这个大魔头。老汉心想除魔卫道,岂可推责?于是在塞北愁云谷,正邪双方的大帮众血战一场,俱都死伤惨重。我们总算礼服了魔圣,可是也有三个掌门人失手为魔教所擒。这样双方的领袖都在对方手中,谁也不敢对俘虏痛下杀手。
“后来几名白道的领袖人物与老汉开了一个密会,均觉昆仑魔圣既不能杀,唯有将之囚禁起来,使其终身不得为恶。只是囚在哪里,却是大费考虑,若是藏在一个太清楚的所在,又唯恐魔教余孽寻来滋事,终究难以恒久安全。
“最后大家商量的结果,均觉由老汉看守昆仑魔圣最为妥当,只因老汉无门无派,又是闲云野鹤一只,看守魔圣的话不轻易让人觉察。于是密会最后议定,便由数大派配合老汉在这大别山中,修建了煮剑山庄,几位掌门又与老汉一道,将昆仑魔圣押解下囚。于是老汉身负看守魔圣之责,迄今已过去了三十个年头。
蓦闻外面空中传来一声洪亮的鸟禽唳叫声,众人惊奇之余抬头向厅外看去。只见一片黑影扑动着双翼向煮剑厅这边飞了过来,眨眼间已近厅门。
上官九雄大叫一声:“哎哟!”急忙一矮身,让那黑影从他背上飞了过去。
这时众人早看分明,那是一只凶猛的苍鹰。铁小侠心念电转,顷刻间明白了宋太君与欧阳阑珊是怎样在曲折的山道上追踪唐施霖的,口中大喝:“本来如此!”
苍鹰掠进厅来,竟不稍停,呼的一声向厅中众人冲了过去。飞过宋太君身侧时,体态稍缓,将身略侧,宋太君大叫一声:“乖鹰儿!”翻身上了鹰背。
这一人一鹰,登如神兵天降,向铁小侠等人疾冲而至。那苍鹰气力强猛,迫近众人之时双翅横扫,带起劲疾风声,众人纷纷矮身趋避。
忽然间廖姓老人叫痛道:“哎哟!”本来他不谙武功,躲闪略慢,被苍鹰巨翅一下扫中面门,摔倒在地,正自晕晕乎乎之际,却觉手腕剧痛,竟被白练蛇狠狠咬了一口:他刚才遇袭时手劲略松,蛇儿自然伺机反扑。那蛇剧毒无比,老人登觉一股麻木感自伤口处涌散开去,手也渐渐松了。
苍鹰在空中一回身,反向飞掠,飞火流星一般载着宋太君向厅外飞去。
铁小侠猛省她必是要乘鹰去刺杀昆仑魔圣,不禁叫了起来:“不好!她要到山上去!”众人正要追出,猛听得一阵乐声响起,弥漫了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气息,却又颇有几分悠扬幽杳的神韵。白练蛇闻声性躁,挣出老人的手迅疾游到厅口,头身高高昂起,竟像是守住了厅门一般。厅门旁角落里的小翠拈着一片树叶就唇而吹,催得蛇儿不住晃动,蓄势待发,同时自己也蹑手蹑脚地走到厅口。众人哪里还敢越雷池一步?
双方对峙之际,铁小侠从怀中掏出一枚蛇吻,手一扬,破空飞去,正中白练蛇头。蛇吻上淬有雪山蛇毒散,毒性之剧,便连白练蛇也担当不起,只撑得片晌,便口吐白沫,倒在地上痉挛扭曲不已。
小翠见状不禁瘫在地上。众人从她身旁跨出厅口,急匆忙向山上赶去。来到关押魔圣的山洞旁,只见石门大开,那两名看管的汉子倒在地上,早已双双毙命,瞧情状都中了蛇吻。那只苍鹰盘旋在上空,不住地哀鸣着。众人又惊又急,冲进山洞,只见石室之内,昆仑魔圣已死在了笼中,死状异常狰狞,正是毙命在蛇吻之下。而宋太君本人则倒在地上,胸口插着那柄煮剑时用的长剑,早已断气多时。
她盗了五枚蛇吻,除了给欧阳阑珊两枚,还“赏”给看守魔圣的两名保卫外,更用仅余的最后一枚,亲自送入了大对头的体内。
而她结果魔圣之后,也举剑自刎。大仇得报,她终于了无遗憾。
随着魔圣和宋太君的死,这段时间来环绕着蛇吻的连环大戏,也终于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