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性特意抬头看着站在阳台上的我,举起左手做了一个“杀戮”的动作。
Ⅰ
早上,我刚一踏进办公室,桌上的电话就响了,我拿起耳迈:“您好,感情试金石栏目剧组,我是主持人凌峰。”
“我是想通知你一声,你的死期到了。”一个阴沉男声对我说,“因为我要杀了你,七天之内。”
我哑然失笑:“感谢,鄙人恭候大驾。”随即我便将电话挂断。
我看了看表,2010年7月28日早上8点整,这是我该月收到的第十三个恫吓电话。他们每人都对我说,我要杀了你,在××天之内。可一年过去了,我依旧毫发无伤,穿过那些所谓的死期舒服地活着。
2008年那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夺去了好多人的生命,也粉碎了好多幸福家庭。在太平盛世里花好月圆的情感,往往在劫难眼前不堪一击。有人实践了同生共死的信誉,也有人上演了范跑跑的戏码。每人都想要知道身边的那个人是否值得拜托终身。
感情试金石这个栏目标创作灵感即来历于此。我们通过虚构矛盾和模仿劫难的方式来检修一切感情,以及盘货一个人的真心与良知。一时应者如潮,一炮走红,而作为该栏目标策略者与主持人的我,亦声名大噪,并成为好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恨我,当一个人的面具被揭开之后,大发雷霆是必然的结果。
刚收到恫吓电话时我是惊慌的,还报了警,但是时间久了便变得麻痹,甚至还波涛不惊地对恫吓者说,来吧,鄙人恭候大驾。
Ⅱ
今天约见的嘉宾是一个疲惫的中年女性。她服饰富丽,却输给了年纪。她猜疑丈夫不爱她了,所以想请我们栏目组帮她磨练一下他对她的情感基数。
人到中年,色衰爱弛,情感与家庭的危机便络绎不绝。栏目组根据既定的方案执行。先请化装师给她做了一个惨不忍睹的妆容,之后来到医院,打电话通知她丈夫。
半小时后,那个蒙在鼓里的男性呈现在事先藏好的摄像头下。大夫告诉他,女性因车祸毁容并伤到脊椎,极有大概终生瘫痪,而整容及诊治费用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
男性看着血肉含糊的老婆,长时间陷入了缄默。半小时后他打了一个电话,之后托词去银行取钱,抱头鼠窜。
我从他阴晴不定的脸上嗅到了罪恶的气息。果真,他来到了一间咖啡馆,那边有一个年青美丽的女孩在等他。一见到她,男性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尽,搂住女孩打情骂俏。我们的工作职员换上服务员的衣服,利用送咖啡的时机将窃听器送了过去。之后便听到了一组很有意思的话。
他们居然在磋商私奔!男性的立场很果断:我早就烦那个黄脸婆了,此刻又丑又瘫,莫非要搭上我的下半生陪葬?
他们约好两小时后在机场汇合,届时男性将带上细软与女孩远走高飞。他们不知道,栏目组及他的老婆,将会在那个时间出其不意地呈现,就地撕下他虚伪的面具。
我完全可以预见到彼时的局面该有何等刺激和热辣!人生真比小说更讽刺。今夜电视机前的观众又将赏识到一出出色的节目了。
我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残酷的笑容。
晚上,老婆文惠对我说:“最近我的右眼皮老跳,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那个栏目冒犯的人太多了,仍是别搞下去了。”
“高风险才有高回报,你不想看到丈夫飞黄腾达的那一天吗?我要将这个栏目做成收视率第一的金牌节目,我要做东方的奥普拉!”
文惠幽怨地看着我:“我只希望你平安全安的,凌峰……”
“我不会失事的,我会永远陪着你。”我吻住她,将那些还没来得及说的话堵了回去。成亲三年了,她的嘴唇依旧像清甜的果冻,皮肤依旧像新鲜的荔枝,但是总有一天她会老的,当时我会不会像中年女性的丈夫那样移情别恋呢?
这真是一个影响情调的假设。
Ⅲ
第二天早上恫吓电话又来了。依旧是那个男性阴沉的声音:“不美意思,又来打搅你了!我只是想要提醒你──只剩下6天了。”
我有点烦了:“你有完没完?想要杀我就赶快动手,磨磨唧唧的有意思吗?”
他噎了一下,继续说:“我会思量你的发起的。我有以下几种死法供你参考,上吊、投毒、割腕、跳楼,你喜欢哪一种?当然假如你有更好的点子我也会酌情采用。”
我断定这个人就是存心搅局的,决定不再理他,合法我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那个男性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从我面前擦过,在路过窗户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之后迅疾地坠落,几秒钟后楼下发出一声繁重的闷响。就在窗前停顿的那短短一瞬,一张脸定格在我的脑海──是那个中年女性!她从电视台顶层跳了下去!
在我目瞪口呆的时候,眼角余光蓦地捕获到了一个人,一个穿黑衣服的男性,他正拿着电话,愣愣地站在对面那栋楼的阳台上,一副硕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是谁,但可以肯定他就是那个打恫吓电话的男性!本来他一直都在监督我!敝不得每次我一踏进办公室,电话便如约而至。也正因为他就在对面,才明显地目击了女性跳楼的过程。
我扔下电话,飞快地下楼。我想要抓住这个男性,看看他到底是谁!这大概又将是另一个热辣刺激的爆料,令收视率再上一个高峰。
穿过马路时,我从人群的裂缝中窥到了那个躺在地上的女性。她以一种可怕的姿势俯卧在地上,满头的长发就像一张黑色的裹尸布,牢牢地缠绕着她扭曲变形的身体。那张认识的脸,现在狰狞可怖。
她真蠢,为了一个已经不爱自己的男性去死,值得吗?他会在她死后更逍遥自在的。不过这对于我们的这个栏目来说倒是一种另类的宣传。不管是什么方式,只要能够提高栏目标知名度就是好事。
想到这里,我的脸上又一次露出了残酷的笑容。
当我气喘吁吁地赶到对面阳台时,那个穿黑衣服的男性已经一拐一拐地走出了这栋大厦,搭上了一辆出租车。脱离之前,他特意抬头看着站在阳台上的我,举起左手做了一个“杀戮”的动作。
我的脖子刹时有点凉,像是被利刃划过。我忽然相信,他跟我说的那些话并非开玩笑,是真的。
整整一天,我精神恍惚。
那个女性的死的确提高了栏目标知名度,但也给我们带来了麻烦。为了避免电视台被舆论推到风口浪尖,上级决定临时停止栏目标播出。而被那个神秘杀手搞得魂不守舍的我,正好顺势告假休息。
Ⅳ
“凌峰,”文惠用饭的时候对我说,“今天我等公交车的时候,一个怪人忽然走到我身边,说,如果你跟密友去大丛林里旅行,不幸赶上了一只老虎,你们拼死地跑,惋惜跑得再快也比不上老虎。你有什么措施可以虎口脱险?”
我的心“嗵”地一跳:“他长什么样子?”
“看不清。穿黑色衣服,戴很大的墨镜,另有走路时一拐一拐的,右腿像是受过伤。他说完那句话后就大笑着脱离了,真是太希奇了!”文惠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恐慌地盯着我,“凌峰,你怎么表情这么难看?”
这时门铃锋利地响了起来,令我怵然打了个冷战,如梦初醒地冲进厨房,挑了一把最尖锐的刀出来。然后踢掉鞋子,轻手轻脚走到门边。猫眼外空荡荡的,可我分明感受有一双眼睛在冷冷地盯着我!好吧,该来的总得面临,我咬咬牙拉开门──没有人,空隙上多了一只来源不明的箱子。
那只箱子一尺见方,被黑色胶带缠得很紧,令我想起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乃伊。打开,一把雪亮的藏刀倏然嵌入眼底!接着电话响了,我硬着头皮按下接听键,耳迈里传来一个认识的声音:“凌峰,还熟悉那把刀吗?五年了,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你是冷焰……”我惊叫失声!我和冷焰曾经是形影不离的密友,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可谓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结业后我们相约去神农架探险,不料在原始丛林中遭碰到白化熊的袭击,惧怕中我拔出用来防身的藏刀,砍伤了跑得比我快的冷焰,利用他吸引了白化熊的注意,从而逃出生天。
我永远忘不了那时冷焰的眼神,那么震惊、恼怒和……绝望。他用努力气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凌峰,我迟早会把这一刀还给你。
我逃出来之后,也曾经想带人回去找他,但是一想到他的眼神和谩骂,便心惊胆战。于是我存心指引了另一条路,令他葬身异乡。
回城之后我通过尽力进了电视台,又跟温柔贤惠的文惠结了婚,事业风生水起,恋爱幸福完满,很快就将那段旧事抛诸脑后。
我却没想到他竟然没死!
Ⅴ
“我原来也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索性不作挣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歪打正着的是那只熊误觉得我是死人,居然扔下我走了!”
冷焰黑沉沉的声音从耳迈里飞了出来,刀子似的剜着我的耳膜。
“我带着愤恨回到这座城市隐居了起来,准备伺机复仇。然而当我从新看到你时,我发现自己下不了手,因为我的脑海里闪现的都是从前我们形影不离的画面。我试着替你的行为诠释,说那是人在遭遇危急时的本能反映,并不是出自于你的真心,毕竟我们曾经是好密友。
“于是我渐渐放下了愤恨。是你主持的那个感情试金石的栏目令我怒气重炽的,作为一个媒体人,你不惜利用别人的隐私和疾苦来炒作自己,这令我很是恶心!
“凌峰,你摸着良知问问自己,在劫难眼前,你曾经是怎么看待密友的?假如说之前的电话只是赐与你的告诫,那么今天早被骗我目击那个女性跳楼之后,我终于下定决心了──我要杀死你,为那些被你伤害过的人报仇,也为了拯救你的良知!”不知不觉,我手里的电话掉在了地上。
文惠被我异常的行为吓住了,她小心翼翼地问:“凌峰,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有苦笑。怎么能告诉她?那样的话我在她的心目中的形象将立即分崩离析。我故作镇定,慰藉她只是工作上出了一点小问题。
文惠拍了拍我的肩,温柔地说:“凌峰,你要记着,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因为我爱你,我们是伴侣。”
我哭了。但是我知道,再多的眼泪也无法挽回我的人生。
第二天一早,文惠方才上班,我便从床上跳了起来,收拾行李准备叛逃。路过彻夜的思考,我决定去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藏匿起来。事业和家庭相对于生命而言,轻于鸿毛。在没有找到一个万全之策之前,我能做的只有叛逃。
我关掉手机,拎着箱子坐上一辆出租车,到郊区一间荒僻的旅店住了下来。第四天晚上,我才不由得往家里打了电话,没人接。
怎么会?文惠晚上从来不出门的。于是我接着打她手机,通了!但是接电话的却不是文惠,是冷焰!“从此刻开始,我每隔一小时剁掉你老婆一根手指。10小时后假如你还不呈现,我就把刀子插进她的心脏。”冷焰冷笑着扔给我一个地点,“当然你还可以选择报警。那样的话我将会毫不客套地撕下你的面具,揭破那些埋没在公理和蔼良下面的丑恶真相。”
我当然明显那件事情被冷焰捅出去意味着什么,可我更不会自投罗网去送死!我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房间里彷徨。时间好像过得比任何时候都快,不经意间已过去了一个小时……我想立即致电给冷焰让他住手,可在拨最后一个号码的时候,仍是撤退了。
文惠对不起,我爱你,但是我更怕死。我抱住头慢慢蹲了下去,发出困兽一般惨烈的号叫。
Ⅵ
1小时,2小时……N小时过去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尖厉的门铃声将我从混沌的状态中叫醒,我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去开门。门开了,迎接我的是冰凉耀眼的闪光灯。闪光灯背面,是一张认识的脸。电视台的领导和同事,新闻媒体的同行和密友,而每一张脸都布满了凛然的正气和彻骨的藐视。
这种局面我真是太认识了!
“观众密友们,这里是感情试金石的现场直播,你们此刻所看到的是一个人在劫难眼前最真实的反映……五年前为了从熊掌下逃命,这个人将刀子无情地插进了密友的身体,五年后故伎重演,利用结嫡妻子的人命换来苟且偷生!这个人就是我们曾经引为道德表率的知名主持人凌峰……”
背面说的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清了,因为我在人群里看到了满脸泪水的文惠和面色铁青的冷焰。
本来,这只是一个局,一段我曾经在无数人身上排演过的剧情。
现在,那些曾经备受讥笑和唾弃的脸一一从我面前浮饼,在空气中冷冷睥睨着我,就像当初我睥睨着他们一样。也囊括那个跳楼的女性。她血肉含糊地向我走来,拉住我的手说,跟我走吧,当你失去一切囊括尊严的时候,只有死能力令你重生。
我跟随着她,梦游般跨过阳台,像一只折断翅膀的大鸟,在自由而迅疾的风里,垂直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