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暴风乍起
得手的黄鱼逃了
江苏北部沿海,有个吕四渔场。每当春季降临,就有大批小黄鱼来到这片浅海繁衍后裔,于是附近的渔船,便不失机会地赶到这里捕获。可是这片海区的地形很是复杂,涨潮时汪洋一片,浩瀚无际。落潮之后,海水退净,于是海底便暴露出来。这时能力看得明显,本来海底是坑坑洼洼的,暗礁、深沟星罗棋布,简直是一个水下迷宫。有关部门还不曾来丈量过,也没有出书过一张权力性的海图。这里的气候也是变化无常,气候预报往往不准。常言道,无风三尺浪,有风波三丈。在这里吃过苦头的渔民们,干脆把吕四渔场改叫为“老虎洋”了。
这是1959年的春天,一艘名叫“蛟龙号”的江苏机帆渔船,也如期赶到了吕四渔场。船老大名字叫陈心海,他还年青,才三十岁年龄。一般来说,海被骗船老大非同小可,必需路过多年的海上锤炼,能力具有一定的胆识和经验。因此按论资排辈来说,还轮不到他当老大。可是他的师傅王老大年事已高,并且得了重病,正在医院里诊治,实在没法出海。谁能顶替王老大呢?排来排去,没有合适的人选。一年之计在于春,打鱼的春汛更是一刻值令媛。总不能把船停在港内吧,那损失可就太惨了。没有办法,最后仍是王老大出面,推荐他的徒弟陈心海来顶替。
多年以来,陈心海一直跟着王老大。因此王老大心里有数,从技能上来说,陈心海完全具备一个船老大的才能。可是这个提议却遭到了一些人的反对,理由是陈心海在政治上不及格,因为他头上另有一顶坏分子的帽子呢。近来东南沿海不太平,蒋介石在呐喊要窜犯大陆,又怎能让一个坏分子当老大呢!
王老大是渔业大队副队长,在港内又有很高的威望,由他出面包管,当然也就通过了。为了保险起见,单位还特地派守卫科科长跟船出海。由他亲自督阵,这就做到万无一失了。
守卫科科长名叫尹得法,与陈心海曾经同在一个学校读过书。脱离学校之后他当了兵,入了党,为人聪明强干,不久在队伍提了干。他有个未婚妻,名叫王家珍,在渔船被骗司机。他复员之后,就主动要求来到渔业大队工作。来到单位之后,因为政治前提优越,他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守卫科科长。
可是,这次“蛟龙号”居然让陈心海当老大,这是尹得法千万想不到的。因为他的老婆就在这条船被骗司机。在上中学的时候,王家珍跟陈心海曾经是一对情人,他怎能定心得下?所以这次出海其实是他主动要求的。
陈心海当然知道自己的处境,早先不敢负担这个老大的重任:万一有什么差错,吃罪不起啊!可是再想想,不听从又不行,会说他存心刁难,匹敌领导,这不又是一条罪状吗?一顶帽子就够他受用的了,莫非还想再加一顶吗?在那个时候,要给人加上一顶帽子,真是易如反掌!陈心海左右为难,最后仍是王老大再三做工作,他这才勉强同意了。
出海之前,王老大把陈心海叫到医院,他要把出海的事宜做个交代。当陈心海走进病房的时候,瞥见王老大半躺在床头。同时还瞥见王秀气,她不可一世地坐在床边。陈心海见到她,马上有点局促不安。他轻声慢语地叫了声师傅,然后便低垂着头,愣愣地站立在一边。
王秀气是王老大的女儿,四方的脸庞上,有对纯净透明的大眼睛,显得她聪慧灵秀,举止高雅。她在海洋测绘学院念书,即将结业了。
王老大从床头拿出一卷图纸,交给陈心海说:“你把这些海图带出去。”陈心海接过海图,感受手中沉甸甸的,这是师傅率领着他,经历了几许年的风风雨雨,才得来的丈量记实,他视如瑰宝。
“海洋测绘学院的老师们看了,以为这些海图很有价钱。”王老大接着说,“他们要求我们再仔细核对一下,准备作为讲授参考资料,这倒是件大事。秀儿学的就是这个专业,所以这次也要求出海。”陈心海听了,有点意外,他脱口而出:“她也出海?”坐在一旁的王秀气不由得了,拉长了调门说:“陈老大,不欢迎呀?定心吧,我不会成累赘的。”陈心海被她戗了一句,无以答对。王老大便打圆场道:“秀儿,怎么这样说话,你初次出海,还要指望你师兄照顾呢。”王秀气撇了下嘴,哼了一下,便不再作声。
王秀气跟陈心海曾是同班同学。而陈心海家景清贫,上不起大学,报考了水产学校。结业之后,上了渔船,跟着王老大学驾驶,所以他和王秀气成了师兄妹。先前在家的时候,他俩的关系一直很亲昵。平时王秀气见了陈心海,老是师兄不离嘴,有时兴奋起来,干脆亲密地喊他“心海哥”。
王老大知道女儿的性格,大大咧咧,心直口快。而陈心海性格内向,为人诚实,见了人老是那么忸怩。王老大心想,他俩倒是很般配的一对。同时他察觉到女儿对陈心海也有那个意思,于是试探着向女儿提起这事。但女儿噘着嘴说道:“老爸,你就别操这份闲心了,说不定人家早有意中人了。”
王老大听女儿话里有话,后来就没再提起此事。再后来,传出了陈心海与王家珍的桃色新闻,王秀气心中既失落又仇恨。失落的是一线希望终成泡影,仇恨的是陈心海竟然做出这等丢人之事,叫做师妹的脸面往哪儿搁?因而从此对他不理不睬。
陈心海受了王秀气的冷落,一腔幽怨,无以言表。听完了师傅的交代之后,他便讪讪离去。
“蛟龙号”刚到渔场那天,上午仍是晴空万里,风平浪静。但是到了下午,忽然乌云翻腾,暴风大作。正在紧张捕获小黄鱼的渔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怪风吓蒙了。还没回过神来,肆虐的风暴已折断了桅杆,卷走了篷帆。渔民见势不妙,只能弃网逃命。
二 随风飘荡
渔船迷失了航向
刚到渔场,就遭遇了一场风暴。陈心海心里想:老天爷也拣软柿子捏,想给我来个下马威呀!
他见风暴来势凶猛,不敢怠慢,就坚决叫海员们赶紧拔起渔网,然后他操纵船舵,急匆忙掉转船头,准备向深海方向驰去。那时他头脑很清醒,只有闯入深海,能力避开在沙滩上搁浅的麻烦。但是暴风像个恶魔似的,阻挡了渔船掉头,雷霆万钧的巨浪激烈地冲击着船舷。船身被震荡着,猛烈摇摆,使得船舵失灵。陈心海无法控制航向,渔船只能听凭着风波,随波逐流。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远处有几盏灯火,忽隐忽现。陈心海站立在驾驶室内,心急如焚,用指南针重复核对渔船飘泊的方向。他断定,船在朝西而行,也就是说,在向苏北海边飘去,令人担忧的情形仍是发生了。
在一般人看来,到了海边就可以上岸了,这是一件好事啊!殊不知,越是接近岸边,那边水位越浅,浪头越高。这么大的波浪,没等船到岸,就被摔碎了。此刻船被强劲的东北风吹着,速度很是快,还不明显自己的船此刻究竟在什么方位,离岸边到底另有多远……此时陈心海心里也没底了。他焦虑地思索着,怎么办?突然面前一亮,他想到了那张海图,高声喊道:“老冯头!赶紧叫秀儿把海图拿上来。”出海之后,他把海图交给王秀气保管。
老冯头六十多岁,从小在海上长大,个子矮小,有点驼背,一张皱巴巴的核桃脸上,眯缝着一双小眼睛,看上去老是笑眯眯的,让人以为和善可亲。此时他正在伙房里安置那些锅碗瓢盆呢,船的颠簸,弄得那些东西处处乱滚,发出了“咣当咣当”的响声。
据说老大叫秀儿,他一骨碌赶快下了后舱,去叫秀儿。
秀儿晕船,正在后舱里翻肠倒肚地呕吐得不可开交呢。据说陈心海要看海图,她硬是挣扎着爬起身来,拿着海图,摇摇晃晃、跌跌撞撞来到了驾驶室。她把海图交给陈心海之后,一只手撑着驾驶台,吃力地喘着气。
陈心海见她表情惨白、支撑不住的样子,就伸手上前,想去搀扶她一把。不料秀儿猛然侧回身子,不肯答理他。陈心海难堪地把手缩回,然后叫老冯头把秀儿扶下舱去休息。
陈心海赶快把思绪集中到海图上。想起这些年来,他和王老大在吕四洋这一带摸爬滚打的,累积了不少数据,才绘制了这张海图。工夫没有白搭,在紧要关头派上用场了。他心里一阵欣慰,就着暗淡的灯光铺开海图,紧张地搜寻起来。
二老大猛然拉开驾驶室的门,满身精湿地闯了进来。
二老大名叫张建强,五十来岁年龄,高大坚固的身段,眼光炯炯有神,是个隧道的渔民汉子。他捋去脸上的海水,亮着大嗓门说:“陈老大,我在船头上丈量水深,水位越来越浅了,浪又这么高,这样下去怕不行啊!”
陈心海目视前方,点头自语道:“我也在着急呢!”接着他问,“此刻水深几许?”
“水深六米。”
陈心海说:“正在落潮,水位还会下降的。”沉吟片晌之后又问道,“你点水的时候,感受海底的土壤是硬的仍是软的?”
“开始有点烂,到后来越来越坚硬了。”陈心海点点头说,“我适才查对了海图,果真不出所料,我们已经靠近铁板沙了。”
二老大一惊,表情骤变:“啊!这可不得了!这铁板沙又叫拆船沙,有句老话,鬼门关好过,铁板沙难闯,这是个最危险的地方啊!”
陈心海皱皱眉头说:“是啊!是很棘手啊!”接着他对二老大说,“建强,你掌会儿船舵,我到前面去看看。我们的船在向西边方向漂去,特别要注意浪头的变化,浪头越高,说明水位越浅。对了!适才还发现周围有十几盏渔火,或许是浙江渔船,也是被风波刮到这里的。要当心避让。”二老大应声说:“知道了,你定心吧!”
陈心海出了驾驶室,佝偻着身子,向船头走去。
船头被波浪举起又掷下,像要把他抛向天空,掷进大海。他两腿叉开,把身体牢牢靠在缆柱上,尽力站稳,准备丈量水深。在海船上丈量水深有两件工具,水位较深时用铅砣,水位较浅时用竹竿。他先用的是铅砣,测出的水深是六米,看来落潮水退得很快。临了,他还用手指抠了一些粘在铅砣底部的土壤,用两个手指头碾了几下,土壤是硬邦邦的,看降临近铁板沙的判定被证实了。他想到得赶紧把这个判定告诉二老大,于是他向船尾走来。
当他路过机舱的时候,瞥见机舱内灯火通明,便把头探进门里去看了一眼。司机王家珍正在机械旁边忙个不断,她表情惨白,满头是汗,一副疲劳不堪的样子。看来她晕船也不轻。
陈心海心中一阵难言的酸楚。他与王家珍也是同班同学,并且同坐一张课桌。她人长得美丽,粉白的鹅蛋脸上有一双亮闪闪会说话的黑眼睛。
王家珍的美貌被隔邻班的尹得法窥探上了。有一次在放学的路上,尹得法把她拦住,邀她去看电影。王家珍不承诺,左避右躲,可是尹得法不愿罢休,险些天天在路上拦截她。没有人的时候,他还动手动脚的。
陈心海知道了,劝戒尹得法放尊重点。尹得法哪肯买他的账,骂道:“关你屁事,老子要你管?”说话间挥出了拳头就打。陈心海长得粗壮坚固,尹得法不是他的敌手,反被打得作揖讨饶。从此尹得法与陈心海结下你死我活的仇怨。
时机终于来了,王家珍早年丧父,而尹得法早年丧母。不是冤家不聚头,经人介绍,他们的爹妈成了再婚配偶。
当时候,王家珍跟陈心海已经在渔船上工作,他俩正在热恋之中。而尹得法那时在队伍当兵,回家探亲时,得知王家珍跟陈心海的恋情之后,气得咬牙切齿,便和其父串通好,向王家珍母亲提亲,要娶王家珍为妻。
王家珍母亲一听,好啊!这亲上加亲,再好不过了。再说将来的女婿在队伍,多有出息啊!那个陈心海只不过是一个小渔民,并且家景贫民,怎么能跟尹得法比。于是满口应承了这门婚事。
王家珍跟陈心海同舟共济,已经到了难分难舍的地步,再说,她早就领教过这个花花令郎对她的凌辱,所以死活不愿承诺。尹得法哪肯罢休,撺掇其父,以离婚来要挟王家珍的母亲。王家珍母亲也使出了绝招——王家珍不承诺她就上吊寻死。王家珍快招架不住了,陈心海也是一筹莫展。
旧事历历,陈心海心中顿生失落与难过,心中隐隐作痛……突然“哗”的一声,一个大浪扑来,浪花飞溅,泼得他一头一脸。他猛然惊醒,唉!都什么时候了,你另有心思想这些,你呀,真混……他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应该去看看水舱和鱼舱。
舱板受到海水的浸泡,不易打开。他一次又一次地用力,好轻易才打沸水舱。用手电筒一照,那清凌凌的淡水,在船舱内晃悠着,这儿总算安然无恙了。在海上打鱼,这淡水但是全船人的命根子,不出问题就好,他长长地吁了一口吻。接着他又打开鱼舱,看到满舱的小黄鱼安稳地装在鱼舱里,发着诱人的香味,好,这儿也没问题。假如渔舱里进了海水,那一舱的鱼就要泡汤。今天上午,在狂风到来之前,全体海员同心合力,把一网鱼弄进舱里,真是不轻易啊!
三 探明海情
渔船已漂入险境
陈心海回到驾驶室,接过驾驶盘,忙问二老大:“有什么情形吗?”二老大答复说:“适才前后左右的渔火先后都不见了,不知为何?”
陈心海一惊:“肯定是失事了,这些小船还能到哪里去唷!这批浙江渔船,人生地不熟的,连丈量水深的铅砣和点水竿子也没有,也敢到这个地方来乱撞,真不知天高地厚,唉!都是这大跃进让他们头脑发烧……”
二老大赶忙小声阻止说:“陈老大……你说话可要当心啊!”接着他向睡铺那里使了个眼色,低声说,“这话可不能被旁人听见啊。”陈心海意识到说漏了嘴,忙把话收住,吓出一身盗汗。
二老大岔开话题,问道:“此刻水另有多深?”陈心海答道:“另有五米。”二老大担忧地说:“潮水退得很快呀!风波又这么大,在这么硬的沙地上抛锚也稳不住,怎么办?”
陈心海沉思了片晌,道:“建强,你适才剖析得很有道理。此刻我们没有另外路好走,只有闯过铁板沙了。”
“啊,闯铁板沙?”二老大的声音有点发颤。
陈心海坚定地说:“只有这华山一条路了,从海图上来看,过了铁板沙,就是卧虎潭,这是一个深水池,池底下是烂泥地,并且上风有铁板沙遮风挡浪,我师傅领我们去避过几回风,倒是一个抛锚的好地方。”
“但是那铁板沙像一道门槛,横卧在海底下,怎么过得去呢?”
“适才我查对了海图,在这个时段里,铁板沙的水位一般不会再小于四米。”
“海上的事很难说,假如小于四米呢,那怎么办?”二老大仍是担忧地说。
“实在不行,我们另有一个措施,只好……”
二老大立即追问道:“另有什么措施?”
“……”陈心海话到嘴边又缩住了,他想道,这个措施我自己还没有想通呢,我怎么说得出口呢!不到必不得已的时候,我决不能这样做。他挥了一下手说:“建强,你赶快再到船头去丈量水深,假如保持四米,我们就能闯得过,假如……你就赶紧来告诉我,快!快!”
二老大也不再追问,急匆忙到船头去测水。
陈心海双手把着方向盘,心中忐忑,希望二老大报出的水位,能一直保持在四米半以上,那样就能闯过铁板沙了。假如到了四米以下,那就不得不采取适才想到的方案了。唉!真要实施那个方案,大家能想得通吗?
这个三十多岁的年青人脸上已有了皱纹,头上有了几绺鹤发。岁月的创伤压得他直不起腰,喘不过气来,一个历来争强好胜要求长进的人,一夜之间竟成了坏分子。做梦也没想到,会落到这般境地……他两眼湿润了,面前的东西含糊不清……他倏然一惊,我的眼睛怎么啦?他急忙用手揉搓了一下,本来是泪水隔开了视线,活该!都什么时候了,全船人的存亡都掌握在你老大手里,你怎能分心……当他平静下来的时候,又想到了那个备用方案。
正在陈心海前思后想的时候,二老大急匆忙来到驾驶室门口,高声喊道:“陈老大!水深只有四米半了,再浅下去船就要搁浅了,怎么办?”
陈心海心一沉,看来险情步步紧逼,只有实施那个方案了,时间紧急,不能再踌躇,否则就来不及了!陈心海呀陈心海,在这紧要关头,你可要挺住啊!想到此处,他对二老大说:“建强,你快进来,我有事跟你先磋商。”二老大立即进了驾驶室,问道:“陈老大,你说吧,磋商什么?”
陈心海看着眼前这位情投意合的战友,深沉而恳切地说:“建强,我们是患难弟兄,在这个时候,我只能靠你助我一臂之力了。”二老大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心急地敦促道:“陈老大,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会完成的,你快说呀!”
“我们此刻要闯过铁板沙,独一的措施是减轻船的重量,你说是不是?”二老大点头说:“是啊!”陈心海问道:“你想想,我们船上最重的东西是哪几样?”二老大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一只铁锚、满舱黄鱼,另有半舱淡水……”还没等陈心海再往下问,二老大已悟出点道道来了,争先说道:“这铁锚和淡水当然是出海渔船的命根子,万万动不得的,你是想把一舱小黄鱼丢掉?”陈心海用等待而急切的眼光看着二老大,这是决定运气的一件大事啊!
二老大沉吟了片晌,道:“不瞒你说,我也曾经有过这个动机,只是实在舍不得呀!同时又怕遭到尹得法反对,这样做你的压力太大。你想想,把捕到的鱼再丢掉,人家会同意吗?再说,你是头一回当老大,就怕会坏了你的名声,你再想想啊……”
陈心海心情繁重地说:“建强啊,你是一个有经验的海员,你应该明显我们此刻的处境,要是不用这个措施,今晚我们就闯不过铁板沙,我们的人和船就会……在这种时候,我作为一个船老大,一船之主,另有什么比海员兄弟们的生命更重要呢?在这时候我怎能思量自己……”说到此他的嗓子哽咽了。
二老大高声说:“陈老大,我听你的,你决定吧!”
陈心海心头一热,热泪盈眶,道:“建强盛哥,感谢你!”
二老大顿时问道:“尹科长知道了吗?这但是件大事啊,最好要获得尹科长同意。”陈心海说,“你帮我掌会儿方向盘,我这就去叨教他。”他顿了顿,又踌躇了一下说,“这会儿尹科长在睡觉,怕惊动了他……”二老大着急地说:“这事可不能延误,管他睡没睡的,只管找他,你可不能缩头缩脑的,赶紧去吧!”
陈心海走后,二老大深深地叹了口吻,自语道:唉,真难为他了。一个在精神上受过打击的人,谁也不敢冒犯,难怪他前怕狼后怕虎的,真难哪!
四 险滩难闯
被迫丢弃小黄鱼
尹科长虽然生长在江边,但是他从未出过海。第一次见到大风大浪,吓得他六神无主。他用棉絮塞住耳朵,头上再蒙上一层被子,试图阻隔那风声和涛声。
陈心海来到他睡铺前,连推带喊,才把他唤醒。陈心海把面前的处境,对他说了一遍。他据说情形十分危急,更是提心吊胆。他颤动地说:“你……你是船长,你要负起责任来,赶紧设法离开险境啊!”陈心海看他急成那样子,用和缓的口吻说:“尹科长别着急,我和二老大磋商了,措施倒是有一个,此刻就是来叨教的。”
尹得法听后,酸溜溜地说:“你们既已磋商好了,还来叨教什么!”话刚说完,转过身子,又准备躺下。突然他感到有点过失劲儿,凶巴巴地问道:“你们磋商什么了?”陈心海见尹得法凶横的样子,竟然不敢高声说话,他把声音压得更低,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们准备把舱内的小黄鱼掷了。”
“啊?你说什么?”尹得法觉得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追问道。
“是的!准备掷掉船舱里的小黄鱼。”陈心海以为此时不能再踌躇,便坚定地说,“只有减轻船身的重量,能力闯过铁板沙,找到避风的地方。”
尹得法听了,像当头浇了一桶冷水。他原本想靠满舱的黄鱼回港庆功领赏呢。尹科长亲自上阵,旗开告捷,说不定还能官升一级。万没想到,陈心海竟然要把舱内的小黄鱼掷掉,他岂能接受?因此他勉力反对。
陈心海现在也豁出去了,激昂地说:“尹得法!这是关系到全船人人命问题!我顿时召集全体海员开会,让大家来讨论决定。职员到齐了,我再来请你!”说完他回身就走。
海员们都堆积到船艄上的棚子里来了。大家盘膝而坐,一言不发,氛围显得很沉闷。
老冯头眯着眼睛,仰脸看着陈心海,仿佛在心里深思着。尹科长绷着一张白净的脸,高高地昂着头,看也不看陈心海一眼。王秀气和王家珍两人坐在一起,把身子都靠在了船帮上,缄默不语。
王秀气表情惨白,她已把胃里的东西吐光了。可是她没有健忘那张海图,时刻把它带在身边,将丈量获得的数据,及时地填写在海图上。
王家珍满脸油泥,两眼黯然,对陈心海不敢正视。
陈心海感到时间紧急,直截了本地把情形和计划说了一遍。
把捕获到的鱼再掷进大海的事,真是前所未闻!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大家茫然地看着大海。
此时,天色已经微明。海上的巨浪像万万只猛兽,疯狂地暴跳着,咆哮着。飞溅的浪花,被咆哮的暴风卷起,然后再铺天盖地倾盆而下,海和天浑然一片。突然间有人惊叫:“看!那里一只船,危险!”还没等大家来得及看,他又惊呼道,“不好!那船已被刮翻了!没瞥见有人爬上船底,看来全完了。”
紧接着又有几只含糊的船影,在浪头上跳跃着,眨眼功夫,也踪影全无。海员们见此景象,都禁不住提心吊胆,茫然不知所措。
老冯头眯缝着双眼,他用沙哑的嗓音说:“大家舍不得那一舱黄鱼,是吧?我跟大家心情一样,也是舍不得啊!可是没有办法,我经历多了,要害时候,我们究竟要黄鱼仍是要人命,你们掂量着吧!我同意陈老大的意见!”
王秀气听了老冯头的讲话,不住点头,然后举起手来,表示支持。王家珍茫然地朝尹得法看看,尹得法用眼瞪了她一下,摇摇头。
尹科长看到大多半人都举手同意了,他愤然站起身来,拳头向空中一挥,俨然是一个首长的口气:“我果断反对!大家听着,这事非同一般:轻则是怯弱无能;重则是毁坏出产!陈心海,你是什么身份,这我就不必多说了。”
时间紧急,陈心海也没心思再跟他争辩,说声散会,赶快来到船头丈量水深。
测过水深,他来到驾驶室,把适才开会的情形跟二老大说了一遍。
二老大听后生气地说:“陈老大,你是一船之长,你有权决定!我听你的,要是往后有麻烦,吃官司坐牢,也有我一份儿。”陈心海拍了一下二老大的臂膀,深情地说:“老大哥,有你这句话,就是天塌地陷我也要顶!”
陈心海打开鱼舱,第一个跳了下去,快速把鱼扒到鱼筐内。
甲板上的渔工们,将鱼筐拖出船舱,再把鱼抛向大海。除了二老大在掌舵,大多半的人都加入了。老冯头顾不得年老体弱,也来加入了。王秀气一边吐着苦水,一边帮忙拎鱼筐。
王家珍踌躇了片晌之后,也动手干了起来。
陈心海见王家珍向舱内伸出双手,准备拎那满满的一筐黄鱼。她那精疲力竭的样子,怎能拎得动啊!陈心海把鱼筐高高托起,借了她一把劲儿。
王秀气见王家珍一个人拖着鱼筐,显得十分吃力,赶快上去帮了她一把,两人会意地址点头。人们没有瞥见尹科长的身影,他或许是又回床上生闷气呢。
一会儿功夫,就把黄鱼抛完了。
五 险象环生
渔船闯过铁板沙
抛完了小黄鱼,陈心海赶到船头,看看船的吃水线标志有无变化。看后他稍稍地松了一口吻,船身的水位已提高了一米,此刻船的吃水深度是两米了。他又拿起了点水竿子,丈量一下海水的深度,发现才一会儿功夫,海水深度也浅了半米,只有四米了。也就是说,船底与海底之间只有两米的距离,由于波浪的颠簸,渔船上下跳动,这个距离越来越让人紧张、揪心。要是海水继续减退下去,船底就要直接与海底碰撞。这片活该的海底,偏偏又是铁板沙,土壤坚硬得像铁板。船被大浪高高举起,然后再掷下去,这船底怎么吃得消啊!亏得适才将鱼掷了,要否则,船早就被摔碎了。陈心海心里想:这都亏了二老大和全体海员啊……还没等他继续往下想,背面二老大呼道:“陈老大!船舵搁浅了。”
船舵吃水比船底深,若是搁浅的话,船舵首先触底搁浅。不好,看来海水还在浅下去!船上除了淡水和铁锚,也没有什么可以再掷掉的了。这真是要性命的事啊!怎么办?他头皮发麻,心口像要炸裂。他急忙向船后走去,一边高声喊:“建强,赶紧用绞关把船舵拎高点!”二老大也高声答复道:“这还用你说吗?船舵已经绞高了!仍是不行啊!”二老大有点沉不住气了。
船舵是渔船的根基,没有船舵,渔船就没法控制航向,就即是人失去了双腿,万万要保住船舵。
他跌跌撞撞来到驾驶室内,打开海图,用手电筒找到了铁板沙。他又检察了一下数据,再看了下手表,自言自语道:海图上标得很明显,这时候水位应该稳住了,怎么还在退下去?
二老大把驾驶盘交给陈心海说:“陈老大,你来掌舵,我再到前面去丈量水深。”
二老大刚走出驾驶室,只听得轰然一声,船身猛然一震,船上的渔工们都被震倒在甲板上,炊事房内同时发出一连串难听的破裂声。陈心海心头又一震:不好!船搁浅了,担忧的事终于发生了。
二老大在船头高声喊道:“陈老大!此刻水深只有三米半了,怎么办?”话没说完,船身又一次震动,两道桅杆像软面条似的,左右摇摆着。
渔工们第一次经历这样的险情,都慌了神,顾不得风吹浪打,战战兢兢地堆积到甲板上来,眼巴巴地看着陈心海。
陈心海心里也在紧张地皮算,万一挺不过去,也只能抛弃铁锚和淡水了,要是再不行,首先让年迈体弱的海员拿着救生圈或是船板逃生。自己守在船上,直到最后,这是自古以来一个船老大的职责。
尹科长按捺不住了,他跳到陈心海眼前,指手画脚地骂道:“陈心海!你这个老大怎么当的,把船弄到这个鬼地方来!”
船身又来了一次猛震,尹得法赶快趴在甲板上不敢动弹。
二老大在船头又喊道:“陈老大,把铁锚丢了吧!减轻船身,也许能闯过这一关。”
陈心海镇定地问:“此刻水另有多深?”
“仍旧是三米半!”
水深没变化,说明海图上的记实是正确的。陈心海高声说:“建强,不要慌,不要慌,再等等看。你此刻要一刻不断地丈量,把水深及时报给我。”
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说话的声音有点嘶哑,有点颤动,他告诫自己:全体海员在看着他,不能忙乱,要沉住气。再等等看,水深也许能稳住,能一直稳定在三米半就没问题……
“你们快看!”实然又有人尖叫。本来是几只浙江的宁波船,在铁板沙上摔碎了。渔民们有的抱着船板,有的趴在船底上,拼死向“蛟龙号”挥手求救。但在此时,大家都在存亡线上挣扎,自身难保,基本无法去救助别人。呼天抢地的渔民们,一个个消失在浪涛之中
“陈老大!快丢掉铁锚吧!”有些海员沉不住气了,高声哭喊起来。
陈心海不会轻言丢掉铁锚,仍旧急切地问:“此刻水深几许?”
“仍是三米半!”
“大家不要惶恐,沉住气,再等等,再……等等。”陈心海此时既像回应海员,又像是对自己说话,在为自己鼓劲儿。
“再等恐怕就……”二老大也耐不住了,急得话也说不周全。
尹得法看到海面上一片悲惨的景况,心里想:看来今天自己也要完完了。早知道如此,我真不该主动要求出海,还想提拔当官呢,这不是自己找死吗?想到这里,他再也按捺不住了,拿了仅有的两只救生圈,来到机舱门口,高声喊道:“家珍,家珍!快出来!”
王家珍来到机舱门,见尹得法抱着两个救生圈,一副恐慌的狼狈相,问道:“你要干吗?”尹得法压低嗓子说:“你还蹲在机舱里做什么?船顿时就要摔碎了,赶紧出来逃命吧!”王家珍问道:“是船老大让我们逃命的吗?”尹得法把脸一板说:“好,死光临头了,你还想着恋人!”说着去拉她的手。
王家珍把手抽回说:“你……你以为这样做……合适吗?救生圈只有两个,那些年龄大的……”尹得法气愤地说:“都到什么时候了,还讲什么……”王家珍连连摇头说:“这……我做不出!”说完她回到机舱里去了。尹得法气急败坏,一个人抱着两个救生圈,准备跳海了。
当他来到船舷时,正巧碰上老冯头。老冯头一把拉住救生圈,存心问道:“尹科长,你这是干吗呀?”尹得法甩开他说:“去,去!不用你多管闲事!”老冯头冷冷地笑道:“要害时候,尹科长真能起带头作用啊!”
没等尹科长来得及跳海,险情就排除了,二老大报出五米的水深,让大家欣喜若狂。这时船也不震了,风波也安静多了。陈心海在驾驶室内大声喊道:“大家不必忙乱,我们已经闯过了铁板沙,来到了卧虎潭,此刻东北方向有铁板沙给我们阻挡风波,水位再深一点,就可以抛锚避风了。”
二老大高声喊道:“陈老大!亏得你沉得住气,没有听我的,要是当时把铁锚丢了,此刻就没有铁锚可抛了,船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会漂到什么地方呢!”
陈心海说:“不怪你,要是没有这张海图,我跟你一样,心里也没底呀!”
王秀气听了陈心海的话,把那张海图捧在手里,深情地左顾右盼,然后用双手把它捂在胸前,从内心发出了一声感触:海图,我们的救星啊!
当大家收拾就绪之后,才有空看看海面上的情形。海上的惨景把人们吓呆了:大批的渔船都过不了铁板沙,一只只渔船被大浪高高举起,然后又把它掷向铁板一样坚硬的沙滩,就像鸡蛋碰在石头上,刹那间粉身碎骨。船板的破碎声和人们的悲号声震耳欲聋。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还在后头。
六 真情对话
道出蒙冤路过
事隔两个小时今后,潮水退尽。海底显露出来,看上去就像广阔的戈壁。唯有中间有一个硕大的水池。这就是卧虎潭。
卧虎潭水池不大不小,能容纳十多条渔船停泊其中。水面上暴风劲吹,池面上掀起层层波涛。
“蛟龙号”抛锚在水池边上,周围的水深不足一米,船身处于搁浅的状态。但大多半渔船不在水池里,而是高高地搁在光滑的沙地上。有张着大嘴巴、跷着船艄、瞪着一对大眼睛的宁波船,有满身描着彩色图案的福建大洋船,有气魄宏伟、竖着四五道桅杆的江苏船。它们横七竖八,形态各异,就如一只只船模在向人们展示。可是更多的是满滩狼藉的破船板,以及漂散而来的衣服、被子等物。沙滩上另有几处围着的人圈,并不停传出阵阵痛哭之声。有些渔民走下船去,想看个究竟。于是看到了一幕幕凄惨的局面:那些被淹死的渔民,张开手脚,趴在泥滩上。也有仰面朝天,怒目圆睁的,仿佛在诉说着一腔怨恨。另有些渔民在沙滩上奔驰着,在寻找着伙伴,一边哭嚎着,一边呼叫着失踪人的名字。沙滩上一片悲惨,让人揪心。
陈心海从小就在这一片海面上闯荡,对这里的海情洞若观火。他心里明白,此时看似安静,像陆地一样。可是顿时涨潮了,假如风力不减,波浪又会像猛兽一样扑来,那又将是一场存亡格斗。所以他不敢怠慢,率领全体海员,利用这个落潮的短临时刻,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应对大概呈现的险情。
适才路过铁板沙的时候,船底在沙地上弹了几下,渔船有没有受伤呢?必需要检查一遍。
检查过淡水舱之后,陈心海和二老大两人向船后走来,对所有船舱要逐个检查。当检查到机舱时,为了避嫌,陈心海让二老大下去,自己等在机舱门口。但他能听到机舱内有工具的碰撞声和稍微的说话声。
一会儿二老大从机舱内出来,说是一切正常。陈心海深深地舒了一口吻。然后他问道:“机舱里另有谁?”二老大答复说:“另有秀儿呀。”陈心海想:秀儿跟王家珍虽然也是同班同学,但平时不大来往,特别是他那桃色新闻之后,她们两人险些断绝往来了,今天太阳从西边出啦,秀儿到机舱里做什么呢?
陈心海的迷惑是有道理的,王秀气钻进机舱,是有缘由的。
……
“蛟龙号”路过一天一夜的颠簸,把柴油机也折腾得精疲力竭了。此刻停机之后,王家珍在做仔细的检查。
王家珍初中结业之后,考进了水产学校的轮机班。而陈心海也在同一年在水产学校读驾驶班。结业之后,两人一道被分派到了“蛟龙号”。而王秀气读了高中,考进了水产学院的海洋测绘专业。从这今后她们极少谋面,今天也算可贵的时机,能在一起说说话。
“家珍,前几年我在外地念书,你跟陈心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跟我说说吗?”王秀气蹲在舱板上,帮着清洗零件,一边不以为意地问王家珍。
王家珍低垂着头,老半天没吱声。王秀气见她吞吞吐吐,又说:“你不要忌惮,陈心海虽然是我的同学,又是师兄,若他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跟他断绝交往,叫我老爸也不认他这个徒弟!”
王家珍一听急了,立即将食指放在唇边,发出了“嘘”的声音。然后她走到机舱门口,把机舱门关上,又回到王秀气身边坐定,仍旧踌躇不决,一副难以开口的神态。王秀气乃是心直口快的人,说:“我就猜到,这家伙表面装得忠厚诚实,背后却又是一套,他肯定侮辱了你!”
王家珍听到这里,忽然双手捂着脸,号啕痛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高声说:“秀儿,不、不是这样的呀!你别冤枉他,是我不好,我害了他呀!”
接下来,王家珍又呜咽起来。等稍稍安静之后,她一边哭泣着,一边把事情的路过,原原本当地向王秀气倾吐了。
本来陈心海和王家珍是近邻,从小学到中学,老是一道上学,一起回家,报考水产学校,也是一起磋商好的。他们决心要到大海里去闯荡一番,并且海誓山盟,永不分散。谁知道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尹得法非王家珍不娶,硬要拆散这对鸳鸯。再加上她母亲和继父从中出策划策,使得王家珍无路可走了。两人想到过私奔,但粮食户口卡得很紧,流浪在外基本无法生存。更况且陈心海家景清贫,几个弟妹们要靠他扶养,基本离不开家。
两人常常来到海边,在一个被渔民废弃的小草棚子里,磋商措施。只听得海水拍打着岸边,哗哗的水声如泣如诉,两人一边磋商一边哭,然而始终没一点头绪。
那是一个秋季的晚上,仍是在那间小草棚里。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天空,月光如洗,照得屋内亮堂堂的。王家珍深情地对陈心海说:“心海哥!我俩相爱这么多年,你连一个手指头都没碰过我,感谢你对我的尊重;也说明你为人诚实本分,所以我才愈加爱你,舍不得脱离你。更不宁愿就这样跟姓尹的走,所以我想……把身子给了你,也算让我心灵上获得一点安宁,好吗?”
陈心海听了一愣,语无伦次地说:“这不行……你……”他一阵忙乱,不知所措。
铁了心的王家珍拉着他哀求说:“亲爱的,就算我求你,你承诺我吧!否则我对不起你,我死都不会瞑目标。”陈心海那时也流着泪,哭着说:“家珍,我们不是说好的吗?我们到洞房花烛夜的那一天才……”
“但是我们等不到那一天了,等不到了呀!”王家珍说着,开始解开上衣的纽扣。陈心海伸出颤动的双手,抢着去把王家珍的上衣穿好,然后俩人牢牢地拥抱在一起,失声痛哭,泪流满面。
可就在这个时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忽然间,几把手电筒“唰”地照着他们两人,并听到拍照机“喀嚓”的声响,几个生疏人同时喊道:“捉奸捉双,你们还能低赖吗?”为首的说:“把他们这对狗男女绑缚起来,送到工纠队去!”
“到了工纠队之后怎样?”王秀气听到这里插话问道。王家珍说:“把我们两人隔离审问,那个戴红袖章的头儿,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容貌,桌子拍得震天响,要我一口咬定是陈心海要强奸我,顿时就可以放我。我怒不可遏,对他们说,你们这是乱说八道,陈心海基本没有碰我。但是那个戴红袖章的头儿冷笑着说,你还替他低赖,照片上看得清明显楚,他伸手扯你的衣裳,他自己都认可了。我坚定地说:“这不大概!你们不要来蒙我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那头儿冷笑着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五个字“坦白交代书”,背面签着陈心海的名字。我一阵头晕,那时就跌倒在地,昏迷不醒。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跟他们申辩,奋力抗争,这一定是他们搞逼供造成的,但是他们基本不答理我。为了要弄个水落石出,我要求见陈心海,那个头儿倒是承诺了,他承诺让我去见他。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一个小房间里,隔着一层玻璃窗。只见他后背朝我,耷拉着脑壳,据说我来了,也不抬头朝我看一眼。当时我火冒三丈,死命敲打着玻璃窗,痛哭地喊道:“陈心海,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究竟怎么啦?你说话呀!”站在旁边的那个头儿插话道:“你瞥见了吧,他毛发未损,都是他自愿交代的,走吧!”
王秀气听到这里,义愤填膺,气得把手中的机械零件掷在地板上,发出了一声巨响,然后怒骂道:“陈心海,窝囊废,软骨头!家珍,听你这么一说,我愈加瞧不起他了!”
王家珍又哭着说:“起先我跟你设法一样,以为他怯弱,后来工纠队内部有人透露消息说,那时他若是不认可,就要把我们俩定成地痞罪,一起捆帮起来,游街示众。当时候,脖子上挂破鞋、头戴高帽子游街是很盛行的。”
她倏然止住了哭,又说道:“后来有一次在路上我赶上了他,我骂他,你为什么这样傻呀!把莫须有的罪名都拉到自己身上。”他愣愣地站着,听我骂他,低垂着头,一声不响,老半天才慢吞吞地答复说:“那时只要能不让你游街示众,我什么都会承诺。你是一个女儿家,你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
王秀气听了,也落泪不止,隔了一会问王家珍:“那你此刻还爱他吗?”王家珍连连点头说:“爱、爱,当然爱!并且比过去爱得更深了。”
“那你为什么不坚持爱到底,嫁给他呢?后来又为何嫁给尹得法呢?”
“我不如你,我从小就失去父亲,母亲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我又是一个性格懦弱的人……此刻更没有资格了,我没有那个福气啊!后来尹得法对我说,假如我不愿依从他,他要告陈心海毁坏军婚,起码要吃五年官司。我吓坏了,求他放过陈心海,我就只好……”
她两手蒙着脸,又痛哭起来。
哭了一阵子,她又说出一件让人惊奇的事,她说有一次尹得法吃醉了酒,高兴之余,他自得忘形地告诉王家珍,那次所谓江边捉奸的事,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王秀气生气地跺着脚,说:“尹得法这个王八蛋,我找他算账去!”王家珍急忙拉住王秀气说:“万万不能,他此刻是红人,心海又定成了坏分子,捏在他的手掌之中。如果你真心要帮心海的话,我造次求你一件事!”王秀气爽快地说:“我们是老同学,此刻又是情投意合,用不着说求字,你快说吧!”
王家珍“扑通”一声,跪在了王秀气眼前,泪如雨下,恳求道:“秀儿,我知道你也曾经喜欢过心海,可是因为我而把你们隔断了,对不起!此刻我求你,假如愿意的话……你回到他身边,这样我也就安心了。”
王秀气拉着王家珍,站起身来,对着王家珍深情地说:“家珍,过去我不了解你,想不到你如此善良,对恋爱又如此执着。从此刻起,我对你另眼相看,我钦佩你!”然后她又摇摇头说,“可是你的请求,我不能承诺,爱是双方的,祈求是得不到真爱的。他心中既然有了你,恐怕很难再能容纳别人。”王家珍以为王秀气的话句句在理,也不好再勉强说什么了。
她们谈得正投缘,忽然外边人声嘈杂,甲板上有忙乱奔驰的脚步声。两人收住话题,急忙向舱外跑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七 风云突变
尹科长弃船逃命
正在大家紧张地做着准备工作、迎接涨潮到来的时候,突然瞥见沙滩上人潮涌动,喊声如雷。浙江渔民们一边奔驰着一边呼喊:“江苏老大,不好了!风力还要加强,快救救我们吧!”
陈心海听了,心里一咯噔,顿时就要涨潮了,强劲的大风一吹,整个洋面又是波澜澎湃。假如风力再加强,卧虎潭这个地方恐怕未必能守得住啊!
说话间,有几个浙江渔民已经爬到船上来了。只见他们神色慌张,头戴乌毡帽,赤着双脚,破衣烂衫,满身水淋淋的。他们到了船上,就双膝跪地,叩首哀告:“江苏老大,我们硬是被带动出来的呀,假如不听他们的,就要受到惩罚。此刻我们的船也没有了,不少兄弟被淹死了,另有些人下落不明。收音机里汇报说,顿时风力还要继续加强,求求你们收留我们,让我们保牢一条人命吧!”话音未落,又有几个人跪在甲板上,不断地叩首求救。
陈心海和二老大急忙把他们搀扶起来,招呼到船后的棚子里,然后叫老冯头打沸水舱烧水,让他们喝点热水暖暖身子。老冯头忙开了,他跑前跑后,把一碗碗热水递到他们手上,而且慰藉他们说,我们全国渔民是一家,你们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渔民们听了,心里都热乎乎的,都说遇到好人了,有救了。
这时尹得法忽然从船后的睡舱里钻了出来,对几个渔民劈头就问:“哎、哎!你们是哪里来的,怎么到我们船上来了?”真是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几个渔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弄蒙了,一时结结巴巴回不上话来。
尹得法转向陈心海和二老大,训斥道:“你们看看,这些人连来源都说不明显,你们也敢收留,万一出了治安问题,谁负得起这个责任?”陈心海低着头,嘟囔了一句:“看他们可怜,所以……”尹得法打断道:“你们的警惕性到哪里去了?”站在一旁的二老大挺身而出,高声说道:“这事是我的主意,不关陈老大的事。”尹得法气急败坏地说:“张建强,你的态度到哪里去了,你还帮坏分子说话?”
王秀气听到这里实在不由得了,就走到尹得法眼前,说:“尹科长,你对这些人有猜疑吗?那你就对他们审查啊!看究竟是不是蒋介石派来反攻大陆的。”
“你!”尹得法瞪了王秀气一眼,说,“我是在践行公务,你少来插嘴!”王秀气毫不示弱,不紧不慢地说:“大科长,这些人都是死里逃生,手无寸铁,一无所有,像干坏事的人吗?”尹得法高声训斥道:“你是个书白痴,什么也不懂!”
王秀气慢悠悠地说:“对!这些我是不懂,可是我懂得,做人要有良知,不要做缺德的事!”“你……”尹得法被王秀气说得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老冯头听了,差点没笑出声来,心里想:仍是秀儿,敢想敢说,你尹得法碰上她也没辙了。
一阵东北风咆哮而来,船身马上激烈地震颤,发出了破碎的声响。争论被打断了。
沙滩上有不少人吵嚷着朝西边方向奔驰着,人群中有年迈的年小的,他们彼此搀扶着,呼叫着,形成一股长长的堕胎。
“蛟龙号”上的海员们看到此情,有点莫名其妙,不知这些人要做什么。正在大家诧异的时候,船上的浙江渔民说道:“我们听出来了,他们说风力要加强到九到十级,‘老虎洋’又要吃人了。所以他们丢掉渔船,趁潮水到来之前,赶到岸边,就可以逃命了。”几个浙江渔民话还没有说完,就跳下船去,跟着那股堕胎,一起奔驰起来。
这时候“蛟龙号”上的海员们也着了慌,在甲板上转来转去,像热锅上的蚂蚁,都用等待的眼光看着陈心海,要不要跟大批渔民一道走,就等陈心海一句话了。
陈心海知道,这可不是件儿戏的事,海员的人命就在于自己的一句话了。要是守在船上,这么强盛的风波能扛得住吗?要是扛不住,还不如赶早让大家从沙滩上走到陆地,大概能保住人命。可是他又踌躇起来:虽然海滩看上去一马平川,隐隐约约还能瞥见陆地上的含糊树影,但在潮水涌来之前,可否赶到陆地上呢?万一要是赶不到……
陈心海明白,自己必需顿时做出决断。
尹得法蓦地跳到他眼前,指手画脚地责问:“陈心海,你愣着干吗?还不赶紧让大伙儿逃命?!”陈心海为难地说:“尹科长,这样的大事,你容我再想想,大家再磋商磋商嘛!”
尹得法火冒三丈:“你想个屁!再想黄花菜都凉了。”把手一挥喊道,“谁想活命的,跟我走!”
这时候他首先想到的是王家珍,他冲到机舱口,拉着她的手就走。王家珍早已站在机舱门口了,她把所发生的事看得一清二楚,可是她没有跟着他走,用劝解的口吻对尹得法说:“在要害时候,仍是要听船老大的。”尹得法气急败坏地说:“我就知道,你心里只有他!”说完,拔脚就走。
王家珍急忙追了上去,一把抱住他恳求道:“得法,你再等等,要走大家一起走。”尹得法一脚把她踹开,骂道:“滚开!和你的恋人同归于尽吧!”然后神速地跳下船去,头也不回地融入到那批堕胎之中。
王家珍哭喊道:“你不能这样啊!我已经有……”
这时候,船上有些人也心动了,他们准备了必带的物品,流着泪说,“陈老大,对不起!我们先走了。”
其中一个声泪俱下地说:“我们家有老有小的,都指望我一个人,不能没有我啊!”说完了便准备起程。
“等一等!”王秀气从船舱里出来,手中拿着海图,高声喊道,“你们不能走!”她指着手中的海图说,“从海图上看,这里到陆地是走不通的,当中还隔着一条深沟呢,名叫虎尾沟。”她把海图拿到陈心海眼前,并用手指着说,“喏!在这里。”
陈心海把海图仔细看了一下,说:“哦!图上标得很明显,落潮时一米多深,涨潮时有三米多深呢,二老大,赶紧对那些渔民们喊话,就说到陆地是走不通的,叫他们赶紧回来。”
他突然回身,高声问王家珍:“尹科长呢?你赶紧叫住他!”
老冯头在一旁噘着嘴,声音嘶哑地说:“他呀,跑得比兔子还要快,跑远了。”陈心海一拍自己的脑壳,自责道:“唉!适才我想跟大伙磋商之后,再做决定,想不到他等不及了。”
王家珍听了,“哇”的一声哭了。王秀气走到她身旁慰藉道:
“也许他能在涨潮之前通过虎尾沟,你此刻着急也没用。我看你身体这么虚弱,不断地在呕吐,这样下去要吃不消的。”王家珍一把拉住王秀气的手说:“秀儿,感谢你。”
定时间推算,顿时要开始涨潮了,陈心海心中有数,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一场更严峻的格斗,所以他先吩咐二老大,对铁锚和缆绳检查一遍;要求老冯头看守好几个船舱,一旦发现情形,必需当即汇报。他自己扛了工具,到水下去加固铁锚,要把铁锚抛得愈加扎实一点。
王秀气也抢着跟在陈心海身边,说:“我跟你一起去。”陈心海立即说:“不要了!不要了!”王秀气噘着嘴,嗲声嗲气地说:“为什么不要啦?人家帮帮你,不识好歹!”陈心海没好气地说:“好、好,不拦你!”
俩人扛着工具,彼此搀扶着,走在齐腰深的水里,一步一步向着铁锚走过去。
王家珍用两眼瞄着他们,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
八 大海沉浮
尹科长寿悬一线
即将开始涨潮了。暴风一阵紧似一阵,那桅杆被风吹得成了弯弓,并发出难听的吼叫声,让人听了心惊肉跳。
海员们各守其位,严阵以待,因为心情紧张,都绷着脸闷坐着。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又看看沙滩,一言不发。然而心里却是波澜澎湃。大家都明白,即将面对的又是一场存亡的磨练啊!
老冯头特别忙,他烧了满满一锅饭,把剩下的一些小黄鱼全部煮了。凭他的经验,到时候风波一大,船身摇晃,就没有办法烧饭做菜了。接下来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烧饭做菜呢。
他把饭菜端到甲板上,跟平时一样,笑呵呵地高声喊道:“姑娘们,小伙子们,开饭了!”
他看看大家,一个个病恹恹的样子,便哈哈大笑道:“嘿!风波还没来呢,就把你们吓住啦?不要紧的,有一次船被浪打翻了,船底朝天,我一个人钻在船肚子里,七天七夜没合眼。肚子饿了就吃鱼虾,不是也挺过来了吗?这样的好饭菜干吗不吃呀?吃出点精神来,才好跟风波斗哪!”
大家打起精神,拿起饭碗和筷子,开始用饭。
只有王家珍仍旧坐着没动。蓦然,她急匆忙来到船边,伏在船舷上呕吐起来。王秀气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后背说:“你怎么啦?难道你……”王家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此时王秀气全明白了。她也建议愣来,不知该怎么说好。
“涨潮了!”突然有人喊起来。随后便听到海滩上“哗哗”的流水声,那滚滚的潮水势不可挡地涌进来。海员们的心弦一下子绷紧,一场硬仗说来就降临了。
二老大负责船头地区,陈心海负责船尾部分,发现什么险情,两人前后呼应,精密协助。
二老大在船头上眺望了一阵,忽然高声喊道:“陈老大,你看,那些奔岸边的人仿佛往回走了。”
陈心海听到这个消息,心口突的一跳,急忙问:“建强,你看明显了吗?在哪儿呀?”二老大用手指着说:“喏!仿佛在往回奔驰着呢。”
陈心海按他手指的方向看后,嘴里咕哝了一句:“果真良好,他们过不了虎尾沟,只好返回来了。”
王家珍也在观望,她问陈心海:“你有没有瞥见尹得法,他穿的红汗衫啊!”陈心海看了一会摇摇头说:“太远,看不明显,等再近一点,也许能瞥见。”陈心海心里想,毕竟是伴侣,到要害时刻,仍是彼此挂念的。心里说:家珍啊!你真善良啊!
潮水涨得很快,那海水在暴风的吹动下,掀起了层层波澜,船身又开始晃动了。可是人们的注意力已不在自己船上,而是牢牢盯着那些返回的人群。
二老大又跺着脚喊道:“糟了!糟了!那些人赶不回船上了,他们顿时就要悬浮起来,会被洪流冲走的!”全船的人都在跳脚鼓掌,死命呼喊着:“尹科长,快点跑呀!快呀!”
水火无情,这句话一点也良好啊!人们希望潮水能慢一点,再慢一点,可它却是在疯涨,其速度快得惊人,只听得“哗哗”的潮水涌上海滩,水面上悬浮着船板,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那咆哮的暴风,似鬼哭狼嚎,叫人不寒而栗。那滚滚的海涛,张开血盆大口,龇牙咧嘴的,要把整个大海吞噬。死神在狂笑,在向人们步步紧逼。
王家珍瞥见尹得法了。她死命招手呼喊:“得法,快向这边跑啊!快呀!”
王秀气走到身旁,扶着她说:“能不能赶到船上,就看他的造化了,你急也没用。”王家珍拉着她的手,用沙哑的声音说:“秀儿,我已怀了他的孩子,孩子不能没有爸,看在未出生孩子的分上,我求你们救救他吧!”
王秀气听了惆怅地落泪了,顿时走到陈心海跟前,一边抹着泪水,一边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陈心海听后表情骤变,显得十分严峻,愣站着足足有几秒钟,一言不发。王秀气耐不住了,用咄咄逼人的口吻说:“陈心海!你可不能存私心啊!虽然过去他对你……”陈心海知道王秀气心直口快,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所以他赶快打断,怒目圆睁地吼道:“秀儿,你别说了,我是这样的人吗?”
王秀气愕然,愣愣地看着他,还从未见他这么冲动过。
陈心海当然感到很委屈,要害时候,连秀儿也对他失去了信任。但是她哪里知道,在今朝的情形下,能够确保全船职员安全,已经是上上大吉了,哪里另有才能去救助别人呢?他看着瘫坐在舱板上的王家珍,心如刀绞。他顿时强打精神,走到二老大眼前。
王秀气不懂船上的事,不好插嘴,只能远远地站着,听他们磋商着。与其说磋商,还不如说是争辩。
二老大听了陈心海的话,头摇得像拨浪鼓。他说,这时候自身都难保,你还想去救人。不要救人不成,反而搭上了全船人的人命。陈心海奉劝道,危险再大,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啊。他还想继续做他的工作,二老大干脆转过身子,不再答理他。王秀气在一旁看得明显,心里很是着急。陈心海用手摸着后脑勺,显得十分难堪、焦虑、无奈……
可是他并没有泄气,再一次走到二老大眼前,把营救的方案具体地说了一遍。二老大拗不过他,也只好勉强点头。陈心海当即转过身子,面临海员们高声喊道:“大家听着,此刻我们要去救尹科长,希望大家协助我和二老大。好!开机、起锚!”
王家珍身子懦弱无力,连步子也迈不动了。王秀气搀扶着她,走进了机舱,把机械动员起来。甲板上海员们推着绞车,冒着风波,把锚缆艰难地向船上拔。
铁锚终于脱离泥地,船身开始猛烈地晃悠起来。陈心海双手操纵着方向盘,驾船直奔已经悬浮在水面上的人群。二老大手拿几卷绳索,站立在船头。老冯头的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等待在船的中央。王秀气从机舱里出来,也拿着救生圈,准备随时抛向尹得法。
陈心海操纵着驾驶盘,眼睛盯着海面,要寻找那个穿红汗衫的目的。
噢!他瞥见了,那赤色的一点在浪尖上跳动着。
尹得法在浪尖上跳上跳下,忽左忽右,忽隐忽现,弄得陈心海看不准目的,心里很是着急。
陈心海高声喊道:“大家准备好救人!”
恰恰就在此时,一个大浪卷来,把船头推得远远的,船身与尹得法的距离拉远了。船头上绳索抛不到,竹竿够不着,救生圈没法抛。眼看着尹得法在水面上死命挣扎、招手,也只能眼看他渐渐离去。
陈心海不宁愿就这样失败,他要掉转船头,再一次去救他。但是在大浪中掉转船头,是船家的大忌,弄不好横在浪里,是要翻船的呀。陈心海当然知道处境危险,可是此刻没有退路了。他严峻的眼光,牢牢地盯着一个个滚滚而来的浪头,他要选择最佳机会,迎着浪头而上。
当他看准一个较为平缓的浪头时,他大呼一声:“大家产心,掉头啦!”他猛地转动方向盘,船头高高昂起,劈开一个涌来的大浪,只感到猛烈地震颤了一下,船便穿过了大浪,直奔水上目的而去。
第二次到达尹得法跟前。二老大向他抛去绳索,他却不主动来接。老冯头把竹竿递到他眼前,让他用手拽住,但是他不伸手。王秀气抛给的救生圈,他也仿佛没瞥见。海员这才看明显,由于过分疲惫,他的神志有点不清,已无力协助大家对他的营救了。
他的头一会儿下沉,一会儿露出水面,眼看即将沉入海底了。
陈心海在驾驶室待不住了,一个箭步冲了出来,同时喊道:“建强,你去驾驶室掌舵,让我来!”
九 浪涛滚滚,
陈老大跳海救人
陈心海急匆忙来到船头,火速打开前舱,拖出一根大拇指粗的绳子,一头交给王秀气和老冯头,另一头绑在自己身上。高声喊道:“建强!快把船靠过去!”
陈心海要跳进大海去救尹得法了!海员的心一下子提到嗓门口,喊声一片,震耳欲聋:“不行啊,太危险啦!”,他没有理会大家的呼喊,做着跳海的准备。
二老大踌躇不决,他把握着方向盘,船停在原地不动。浪涛就像一个个山峰,滚滚而来。他真没有想到,陈心海为了救一个曾经是他的情敌、他的冤家仇人的人,连自己的人命也不顾,真是难以想象。所以他握着船舵的双手,像筛糠似的在发抖,一时拿不定主张。
二老大的举棋不定,把陈心海急坏了,他提高了嗓音,对驾驶室大声恳求道:“建强,好大哥,帮帮我,快靠上去呀!”同时他又对王秀气和老冯头说,“你们两个听着,你们要盯着我,当我抓住尹科长的时候,你们当即收起绳索,将我们一起往回拉,听见了吗?”王秀气不住点头,眼眶里泪珠已滚出来了,她用颤动的声音说:“心海哥,你万万当心啊!”话未说完,已经呜咽地哭了。陈心海勉强地笑了笑:“秀儿,定心吧!”
当渔船第三次接近尹得法的时候,陈心海站在船舷上双脚一蹬,纵身跳入海中。那些波浪当即疯狂地向他包围过来。他迎着一个个浪头,身上拖着一根长长的绳子,挥舞双臂,奋力游到尹得法身边。
尹得法被海水呛得睁不开双眼,不断地咳嗽喘息,连陈心海游到他身边,也全然没有感受到。陈心海高声喊他,他也毫无反映。由于风吹浪打,再加上恐慌,他身心麻痹,已失去知觉了。陈心海刚想去抓他的时候,他忽然下沉,水面上只留下几个气泡。情形十分危急,人很大概在眨眼间就被海水冲走。陈心海毫不踌躇,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划着双臂在水中寻找。
终于摸到他了,陈心海在水下将尹得法牢牢抱住,同时双脚用力踩水,想和他一起浮出水面。谁知尹得法在半昏厥状态之中,瘫软的身体特别繁重,陈心海不仅上不了水面,反而被他拖着一起在下沉。
此时陈心海也慌神了:这下完了,我不仅救不了他,连自己的命也要搭上。他这么想着,有一种??瞪瞪、昏昏沉沉的感受……突然他耳边好像响起了家珍的呼叫声,以及婴儿的啼哭声。他猛地惊醒过来:怎么啦?这时候怎能松劲!我是船老大,只要另有一口吻,就要拼到底!于是把尹得法抱得更紧,心里喊道:“我们一起加油啊!”双脚猛地一蹬,拖着尹得法,想要挣扎着钻出水面。
王秀气和老冯头站立在甲板上,手中握紧系着陈心海的绳子,这是一根牵动着人心的绳索啊!她看着水面上的陈心海,一眼不眨,心里直发抖,两只手也在哆嗦。
当瞥见两个人同时沉入水下,水面上空荡荡的时候,王秀气的心弦将近绷断了。她真想立即拉动绳索,先把陈心海拉上来再说。但又不知他抓到尹得法没有,所以不敢贸然拉绳,只好屏住呼吸在等候、等候……
又隔了一会儿,还不见他们露出水面,王秀气再也不由得了,哭喊着:“心海哥,你快上来吧!”
老冯头这时候虽然心里也很焦虑,但他仍是慰藉着王秀气说:“秀儿,莫哭啊!吉人自有天相,陈老大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不会失事的,啊!”
王秀气一阵心酸,心里嘀咕道:还好人有好报呢,都被人欺凌得成了坏分子。她想到这件事,又自责起来,当陈心海被定成了坏分子的时候,她也不问是非黑白,对他不理不睬,甚至藐视他,弄得陈心海见到她老是低着头,不敢正眼瞧人。可哪里知晓,他是受了这么多的冤屈,他的心中有多苦啊!心海哥,我对不起你,日后要是有缘……”
“噢!露出水面了,秀儿,快拉呀!”老冯头忽然的喊声,把她的思绪打断,两人灵敏地然而又是小心翼翼地拉起绳子来。
王家珍一直在机舱内忙于操做,也没有人可以顶替她的工作。后来有人告诉她,说陈心海跳海营救尹得法了。她既感动又内疚。感动的是,自己曾经深爱的人,愿意把人命都交给她,我总算没有看错人,没有白爱过这一场。她还钦佩,在要害时刻,他丢弃个人恩仇,舍命营救与他作过对的人,这才是一个正人君子,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她内疚,为了我,他吃尽苦头,我此生今世难以回报,我是对不起他呀!现在她又更多的是担忧,他此刻营救顺利吗?万一……她想到这里再也待不住了,把工作安排好之后,赶快走上甲板。
当她走上甲板时,瞥见几个人拉着绳索,把尹得法跟陈心海两个人往回拉。她赶快走上前往,也一起拉起绳子来。
尹得法被救到船上时,已经奄奄一息。王家珍请海员们帮忙,把他抱到机舱里。机舱内气温高,可以让他早点恢复体温。同时用人工呼吸,要尽快把他急救过来。
陈心海躺在甲板上,表情惨白,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王秀气遇到他的身体,感到冰冷冰冷的,赶紧叫人把他扶到后舱去,准备给他更衣裳。但是陈心海用手盖住,他说水中另有不少渔民,必需赶紧救助。他摆脱开王秀气的手,颤巍巍地想爬起身来。
老冯头来到他跟前,对陈心海说:“你赶紧到舱里去更衣服,接下的事由我们来。”但陈心海看了一眼,并未同意,仍是挣扎着爬起身来,要去驾驶室。老冯头把脚一跺,发火了:“怎么啦,瞧不起我这个老头子?好歹我也当过十几年迈大,不信你试试看!”说完,他直奔驾驶室,一边高声喊道:“建强,我在后边掌舵,你到前头去打捞!”二老大当即大声回应道:“好的,知道了!”
于是,不由分说,冯老头驾着“蛟龙号”,劈开一个个巨浪,继续营救海面上的渔民。
两天之后,风暴过去了。虽然风波已经安静,可是海面上的景况惨不忍睹。处处悬浮着遇难者的尸体,以及被打坏的船板。特别是人们的惊恐心情并未减轻,生怕暴风恶浪说来就来。特别是一些幸存的浙江渔民,被风波搅得晕头转向,辨不清东南西北了。他们扯着残缺不全、千疮百孔的篷帆,毫无目的地在洋面上悬浮。渔民破衣烂衫,满身哆嗦,像没爹没娘的孩子,十分凄凉。可是他们知道,此刻独一的措施是找江苏渔船,江苏老大认识这个渔场,找到了江苏老大,就像有了救星。
到了第三天,江苏渔业指挥部的两条指挥船出动了。船艄上打着白底红字的指挥旗,桅杆上的扩音喇叭里,传出了清脆的声音:“接到上级告急通知,要求所有的机动渔船都要投入救助和打捞工作……”
与此同时,启东县委、县当局也尽力投入抢险和打捞工作,出动渔船二百余艘,职员三千多人。
陈心海把全体海员集中起来,开了个短会,部署了一下,当即开始打捞。
进入打捞现场,让人们惊心动魄。有很多尸体都是串联在一起,少的两三个,三四个,最多的有十几个人。另有几个人用绳索绑在一起,牢牢地抱成一团的。其中有男有女、有大有小。可以想象,他们在生离死别之时,仍是彼此关照,决心存亡与共。“蛟龙号”还打捞到一位年青的女同志,她身上背着一个药箱,看来是一名跟船出海的大夫,到了临危时刻,她还坚守岗位,不忘职守。海员看到此情此景,都纷纷流泪,既为他们的不幸悲痛,也为他们的精神所感动。
刚打捞的时候,有些人另有点畏惧,缩手缩脚的。但到后来,大家都怀一种同情和敬仰的心情,就什么也不顾了。陈心海带头,人人动手,把一具具尸体拉上船。由于风波的撕扯,有些尸首衣衫不全,甚至赤身露体。海员们便拿出自己的衣服,帮遇难者穿好。王秀气和王家珍打了些净水,轻轻地为他们擦拭脸上的泥沙。她们一边清洗一边抽泣,那感情就像看待自己的亲人。最后全体海员排列在甲板上,向死难者深深地鞠上一躬,然后把他们送到指定的救援船上,再运到陆地,由他们的亲属来辨认。
打捞工作进行了一个多礼拜才结束。
另有些失踪渔民的眷属们,在海边上痛哭着,等呀等的,一等再等,也毫无信息。看来,他们的尸骨就永远安葬在这个“老虎洋”的海底下了。
数天之后,“蛟龙号”回到渔港,进行修整。
渔船在港里停好之后,二老大换了衣裳,用手撸撸平顶头,抖抖精神,然后对大家说:“好了,活儿明天再干吧!家里人还不知道我们进港,肯定等急了,回家和妻子孩子们团聚吧!”
陈心海还没有上岸的计划,他在整理渔网,做好下次出海的准备。
这时尹得法走到陈心海眼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在陈心海眼前,低垂着头说:“陈老大,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过去我对不住你的地方,请你原谅……”
王家珍也站在一旁,她哽咽着嗓子低声说:“我们全家人永远不会健忘你的恩典。”
陈心海原来正在干活,冷不丁尹得法跪在他眼前,他有点局促不安,立即上前一步,把他搀扶起来说:“尹科长,这是我当船老大应该做的,不要这样。”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王家珍,恳切地对尹得法说:“我跟家珍是清白的,希望你好好待她。往后好好地过日子吧。”尹得法连连点头。
老冯头在一旁听见了,搭腔道:“唉,这就对了!”
接着他俩又走到其他海员眼前,一一躬身行礼,表示谢谢,然后走上跳板,慢慢离去。
隔了一会儿,陈心海抬起头来,对他俩远去的方向,又观望了一阵,然后深深地叹了口吻。
“喔唷,你看什么呢?”王秀气手中拿一卷海图,忽然呈现在他眼前。
陈心海十分难堪,语无伦次地说:“没……没有看谁。”王秀气哈哈大笑,说:“还说没有看谁呢,脸都红了。”陈心海背过身子,嗔怪地嘟囔道:“秀儿,你……”
王秀气收住笑说:“好了、好了,不说了。”接着又问,“你怎么还不回家?”
陈心海答复道:“我想把手里的活干完。哎,你怎么还不回家?师父肯定在等你了。”
王秀气温柔而深情地说:“人家不是在等你吗?走吧!”
陈心海稍稍迟疑了一下,道:“你……你先走吧。”
王秀气不容他分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拉着他就走。
老冯头孤身一人,以船为家。此刻他默默地站在甲板上,用笑眯眯的双眼,看着他俩远去的身影。他“嘿嘿”地笑着,那核桃脸上的皱纹都舒铺开了。